现实总是不停地吞噬着一切不服从它的东西。如九天之水一泄如注，泥沙不见踪迹。
「皈依吧，汐，只有这条路才是救赎之路，通往天国的大道已经敞开，里面的紫金圣光甚至已经漫溢出来，你为何仍执迷不悟，迟迟不肯坚信呢？」
这样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脑畔，从小到大，始终未绝。
「这样的话，我们的家族才能得以延续，神灵才会降下福祉的啊！」
我缩紧了脖子，在床上蜷成一团，双眉紧锁，把耳朵合上，试图不让那些声音透进来。可那是源自脑海的响动，无论如何也无法抹杀。
「你要放弃你的一切，把你全部的身心交给那位智慧之主，这样你也能够获得真正的智慧。」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房门被我自己牢牢锁住。窗外属于夏季的温吞气息和洞穿一切的蝉鸣，在此时都侘寂无比。我的听觉已被那些低智的言语所包围，自然之声被拒之门外。
「凭什么我要这样去做！把一切都交付给他人，我们还存在吗！」记忆中的我如是说道。
「这是唯一的救赎之道，你无需争辩。你的存在权都是主赐予你的，我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存在权还给那位神圣的主！」母亲喋喋不休着。
「人类最可贵的宝物是智慧才对，单单属于人类的智慧！这也是人区分其他物种的一大原因。现在要我把智慧都交给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东西，太蠢了！傻子才做！」
母亲咬紧了牙根，眼神里怒火中烧，仿佛被触碰到禁脔一样的卫道士。她抡起右手扇了我的脸庞。
「山田汐，你要记住，人最宝贵的东西是智慧没错，但这种智慧恰恰就是坚信，坚信那位主会把我们统统救赎。」她的语气多了几丝颤抖。
「不，你大错特错。我们最大的智慧，是怀疑才对。」我腆着红通的脸，依然固执己见。
「可笑至极。不要以为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就可以肆意妄为，甚至亵渎神灵。你作为我的女儿只是轮回的众多结果中的一项，我们最深处的灵魂也许毫无关系，它世你我又有什么干戈呢？」母亲嘴角中露出轻蔑的姿态，像是占据了话语的高地。
「我只想把握住我所能感知到的东西，例如，此生此世。」
「疯了！你彻头彻尾地疯了！小时的你是多么坚信神灵的存在，那时的你我总在一起祈祷未来。可现在呢？年岁累积的你却失去了年幼时的睿智，居然开始怀疑神灵了！」
母亲从一开始就没停止用吵嚷的语气说话。
「一定是被邪灵上身了……我这就找驱魔师去。一定要让山田家族后继有人……」
说罢，母亲离开了家。背影消失在门后，门被随手“砰”的一声关上了。
那股反抗的怨气缠绕着我的心志，我一气之下锁住卧室的门，用枕头裹住脑袋，把一切置之不理。
我的心脏鲜明地跳动着，在岑寂的夏日砰砰作响。未来与我而言，就像深不可测的海沟，但我却总想抛去石子来测求它的幽深。最终那作为判定物的石子也会销声匿迹。我的心在一次次对未来的预想中被捶打磨练，如今已似木石无感。
小时的我——不如说所有的孩子，都会有对心仪事物的强烈渴求。我那时便喜欢冰淇凌，只要心中有了这样的冲动，就会立刻和妈妈诉求。她每每会设下一些条件，例如做些祈祷、念些咒语，然后就会把冰淇凌作为刚刚举动的报酬馈赠于我。因此，我小时可以说是一个十分“虔诚”的信徒。
可是那般年龄的孩子，是对具体可靠的冰淇凌更渴望呢，还是对相当抽象的信仰更渴望呢？无疑是前者。所以，利用物质去勾起孩子对某种抽象观念的信仰，纯乎是痴人说梦。因为宗教本身才是目的，而这样已经南辕北辙了。
关于何时对宗教产生了严肃的思考和抵触，那条时间界限我也难以追寻了。只知道随着身体的发育、心智的成熟，那种东西在我心中渐渐变幻了性质，地位也开始摇晃不已。
大厅传来了门被从外推开的声音，繁杂的脚步随之而来。我的头还埋在枕头下面，头发压得不像样子，完全没有大小姐的雍容端庄。他们上了二楼，在走了一段木质地板后，来到了我的门前。
「请问，是汐小姐吧？」
那个貌似是驱魔首脑的人开了口，他的声音沉稳而沙哑，像是个带着胡茬的中年大叔。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一个含有指示性的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敲了敲门，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在两次受挫之后，他的行动停滞了片刻。随后，我隐约听到了门外男人与我母亲的交谈，内容虽然含糊不清，但必然脱离不了其核心要义。这点我用脚趾甲都能猜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