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

繁言瑾隐没在被屋檐遮盖的楼下，看着远处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脸上浮现出怀念而又伤心的表情。

她想，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最终娶了别人，往日的誓言通通作废。

她知道他忘了，忘了那年夏天，忘了天台上偷喝酒的经历，忘了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的约定，忘了羞涩的少年少女额头碰撞，眼中染着笑意时，忘了脸颊被酒精染成绯红色时小心翼翼的一吻。

她知道她是自私的，当年明明是自己不辞而别，再遇时却怪他已成为他人的丈夫。

繁言瑾只是站在那，定定的看着周言知。他似乎没有改变多少，却又改变了许多，只不过褪去了当年的青涩。

周言知修长的腿笔直立在那，他绝美的面容，侧脸的轮廓依旧棱角分明，可在繁言瑾看来，却模糊了许多，或许模糊的是那几年的记忆。

浅蓝细格的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简洁中略带华美，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就像参加完豪华夜宴后匆忙将晚礼服换掉的贵客。

他与周围的小卖部是如此格格不入，繁言瑾想，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她或许再也不会遇见周言知。

“哎呀年轻人你和你的夫人真是般配啊，看看这个小孩子多可爱啊。”远处传来小卖部老板的声音。

繁言瑾远远的看见那个小卖部老板的脸上出现了讨好的表情。她想，这或许只是客套话，但不可否认的是周言知脸上浮现出像当年初遇时对繁言瑾说话时的幸福。

“是啊，说起我的夫人，我们还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呢……当时……”周言知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的爱而欢欣鼓舞。

繁言瑾一时间竟愣在原地，记忆中少年的脸与远处的男人重合。一股深藏在心中的记忆不由分说的涌上心头。

一段段的片段在繁言瑾的眼前浮现，最终定格在了一个闷热的午后。那是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周言知侧过头与他的同桌繁言瑾对视。

“你……你看我干嘛？”繁言瑾被他突如其来的对视慌了神，她脸颊腮红的，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显得那么羞怯。

“因为你好看啊……”周言知的眼睛是如此的真诚，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繁言瑾。

繁言瑾的脸瞬时鼓了起来，在周言知看来像是一个气鼓鼓的河豚，而这只河豚还没有什么攻击力。

繁言瑾娇慎的拿起一旁的英语书，佯装要砸在周言知的头上，“背你的英语去。”

周言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下头微微扬起唇角，随后没控制住笑出声。

“欸，不逗你了，同桌，高考你想报哪所学校？”

“我想报a大，因为我以后想当个环游世界各地的记者，那里很适合我的专业。”

周言知愣了愣，“a大啊……”他佯装思考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那说好了！我们一起考上a大！”

周言知的目光清澈明亮，犹如山涧中的一股清泉，流过繁言瑾的心田，滋润着那片荒芜的土地。

直到记忆中的少年与远处的男人叠加成同个人时，繁言瑾苦涩的想，当时他的眼睛也是如此的亮晶晶，眼神中是对他们未来的向往。

纵使回忆再美好，繁言瑾明白终究只是回忆。她的回忆，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回忆，与岁月无关，与青春无关，与风雨无关，与回忆中的人事物无关，仅与繁言瑾怀念的心，息息相关。

或许是繁言瑾的注视太过滚烫，似是要把周言知的背烧出个洞。老天爷像是终于听到了繁言瑾的呼唤，让周言知感应到了什么。

他们的目光交汇，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繁言瑾张着口似要说什么，却只是怔怔的站着。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被困在一片白的海洋中，无法找到任何出路，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她从来没想过如果再遇见周言知要跟他说什么。是“好久不见”亦或是“你过得还好吗”，她不知道。

令繁言瑾没想到的是，她的眼泪却首先落了下来，她长长的睫毛上滚动着点点晶莹的泪珠，轻轻的滑落在地上。原本妩媚灵动的眼睛此刻黯然失色，眼光是那样的空洞，那样的孤单，那样忧郁......就如一朵泪水化作的娇嫩的花朵，让人无限怜惜。

她像初见时那样快速擦掉了眼泪，显示自己的要强，不承认刚才那个哭过的女人是她。

周言知在看到繁言瑾的一瞬间，眼神里闪过复杂而又震惊的情绪。

“繁言瑾？……”周言知似是不确定似的，象征性的问出了口。

繁言瑾？站在周言知旁边的女人疑惑的看着她的丈夫和远处的女人互动，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她知道丈夫的初恋应该就是远处的女人了。

女人很信任似的抱过周言知怀里的女孩，“去吧，阿言，去和她好好谈谈。”

周言知回给了女人安心的笑容，并揉了揉女人的头发，“渺渺，我谈完就回去。”

周言知沉默的走向繁言瑾，这仅仅只有5分钟的路程，他走的却是如此艰难，心里五味杂粮。

“好久不见，繁言瑾。”

“好久不见，周言知。”

他们同时说出了这句话，像是有着默契一般，却再也回不去逝去的青春。

离别时是玉树凌风的少年苦苦等待，再见时早已模糊了记忆中的模样。

他们两人同时一怔，似是没想过对方会先开口，更没想过会同时开口。

听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曾经暗香浮动的心事，空白了的时光也都只是为了等待一个人将那斑驳的记忆唤回。

“她……她不会生气吗？”繁言瑾有些苦涩，这句话的她不言而喻。

“跟我夫人打过招呼了，去咖啡厅说话？”周言知只是象征性的回答着繁言瑾的话，像对待陌生人一样，有意疏远着，一句话中没有半点温度。

只不过在提到夫人时才有了一些温度，像冰山终于融化，露出了一角，供他所说的那个人进入他的内心。

夫人……繁言瑾想，眼前人已非彼时人，那个曾经眨着桃花眼笑眯眯地问她问题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寻不到半点痕迹。

似是有许多人影将繁言瑾包围住，不知是哪个位置的一只手将她推入了冰冷刺骨的池塘中。她不断挣扎着，渴求着记忆中最初的月亮将她拉上去，还存着一丝侥幸，可她苦苦等待，最终还是不断的离陆地越来越远。 她知道，她的月亮已经消失了。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心里开始生出了无从逃脱的恐惧。在孤独的水中死去，仿佛走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水面下的失重感和窒息感让繁言瑾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中。

岸上无尽的叠影和朦胧的虚影不断摇晃，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就是这个孩子，唉，听说父亲进监狱了，没人要她了。”“是啊是啊，真可怜。”

“喂，繁言瑾，你没事吧？”

繁言瑾终于挣脱开了记忆的深渊，她想起了那几年不辞而别的记忆，那里面没有她的月亮。

繁言瑾收拾好了脸上的情绪，“没事，走吧。”她也尽量表现出早已放下的样子，不让周言知起疑。

…………

他们一路散步着去到了附近的咖啡店。

途中，周言知始终保持着沉默，繁言瑾张了张嘴，想告诉他，她不是不喜欢他，想将这几年的委屈通通倾诉给他，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不辞而别。

可繁言瑾始终开不了口，她好像回到了爸妈吵架的那一天，周言知像是近在咫尺的那扇门，可繁言瑾却还是那个胆小鬼。她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扇门，没有勇气解开自己的心结。

她明白她的月亮不应该被低能量的人玷污。

“我……”繁言瑾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支支吾吾的说着，“我去参加英语演讲比赛了。”

周言知是震惊的，他没想到繁言瑾的变化这么大。当年那个内向的小女孩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现在的她有着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依旧和当初那样晶亮透彻。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显得明艳动人。

“是吗，挺厉害的，祝你顺利”周言知无意识撇了下繁言瑾的眼角，那道泪痕还是挂在那。他恍然想起了孩童时期雨中的女孩，他摇了摇头，还是没改变多少啊……

周言知说完，场面再度沉默，繁言瑾只好低下头数路边的小石子。

“我……”我不是故意走的，剩下的话繁言瑾没说出口，“对不起……”似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繁言瑾小心翼翼的说出口。

“……你不用道歉”周言知知道她要说什么，“等会谈谈把一切都说开，我也早已有了妻子和女儿。”周言知冷漠的对她说。似是那几年的回忆他只是个局外人，而不是深陷其中的局中人。

繁言瑾不再说话，有点僵硬的低下头，她当然知道周言知为什么要重复说着他的妻子。

只不过，她始终不愿意相信月亮会不再为她指引方向，不再照耀着她，如今的她迷失在十字路口，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宁愿相信自己沉睡在噩梦的池塘中。她想，过去那几年自己是真真切切触碰到了月亮。而现在的她只能捞到倒映在湖中虚幻的月亮，真真假假。似是掩耳盗铃，似是自欺欺人。

不知走了多久，虽然可能没几分钟，但对两人来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繁言瑾曾想过，如果再遇见周言知，她会大哭一场和他相拥。周言知也曾想过，如果再遇见繁言瑾，他可能会质问她，会生气，会恼怒。只不过在周言知结了婚后埋在了内心深处的海洋里。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两人仅仅只是沉默的坐在咖啡厅里，点了两杯冰美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