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声:“亲爱的市民们,今天……是2018年……9月1日,今天……将……下一场……特大暴雨……”
繁言瑾正坐在窗前写着她擅长的英语演讲稿,准备着后天的英语演讲比赛。听到这,繁言瑾抬手不耐烦的拍了拍这老式收音机,那道女声终于恢复正常。
“最近即将立秋,雨水天气也多了起来,在这里提醒市民们注意衣物的交替。”收音机播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繁言瑾看着窗外乌云密布,天气沉闷,不禁叹息。
“不知奶奶的腿脚在这种天气会不会突然犯病,”繁言瑾道。
她摇了摇头,阻止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把精力投入到了面前的英语演讲稿中。耳机中传来清晰的英语听力。
突然一滴雨掉落在演讲稿上,繁言瑾愣了愣,抬头望去,原来是窗户大开着,那小雨滴也是从这斜斜地滴到演讲稿的。她便起身将窗户关上,隔绝掉外面的声音。
瞬间无数的雨滴淅淅沥沥的落下,轻轻敲打着窗户,发出清脆的声音,却颇有节奏感宛如正在演奏着一首优美的曲子。
雨滴打在窗户上,她心头一颤,将故事的琴弦拨回那年的初见,她永远记得,那天也是这么一个下雨天,记忆的深处,朦胧的想起那个最初的月亮。
2008年
九月初,夏末秋初,正是暴雨频频发生的立秋。
小小的繁言瑾在她13岁生日那天兴高采烈地回到家,走在路上蹦蹦跳跳摇头晃脑的,像只欢快的小兔子。殊不知,这一天,是她人生中的所有美好落下帷幕的日子。
在小言瑾8岁那年,繁建荣染上了酗酒好赌,这一切便开始变了。繁建荣每天对繁言瑾和许孟的暴打不断上演,而许孟的脾气一日如一日的暴怒。终于,在某一天爆发了,屋子里不断传来怒骂的声音和摔东西的声音。
“繁建荣!!我今天一定要和你离婚,孩子归你,房子归你,我什么都不要!”女人愤怒的大吼着,一旁的行李箱显示出她的坚决。
男人抽着烟,一股一股的烟圈吐了出来,眉头紧皱着:“呵,我告诉你,你踏马敢踏出这扇门试试!”说着,他没拿烟的那只手拽起女人的头发甩到地板上。
砰的一声,女人的头渗出血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欠了几百万的事吗?你现在手里已经没钱了吧?是不是已经被逼疯了?”女人虽然虚弱着,但是说的话却字字戳中男人的心。
男人被女人的话刺激到,再次扯过女人的头发,拖到眼前:“别踏马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离婚不可能!你就只配待在我身边给我舔鞋,你个贱女人。”
女人拍开男人的手,不耐烦的从身边的行李箱中拿出支票塞到男人的手中,“这是30万。和我离婚就归你。”
男人看到那张支票,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是真的钱,而他急需要钱。他推开女人,急忙的抢过女人身上的支票。
女人看到这一幕哈哈哈哈的笑声响彻在客厅。她擦掉眼角的泪,眼神中透露着一股嘲讽,讽刺的看着跪在客厅拿着支票,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男人。“后天咱们法庭见。”
那个曾经让她不顾一切远嫁的男人,如今竟变成这样。女人拿起身旁的行李箱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而此时,小言瑾正在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往日会带她去游乐园,会亲亲她的脸颊,会揉揉她的脑袋,会笑眯眯的看着她,会带她举高高的父亲此时离自己如此的远。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要她了。那些往日的美好此时如电影一般落幕,他们像是演完了一场电影,便露出了马脚。
但她知道,父亲对母亲动了手,她想闯进门中,想去劝劝他们放下争吵,想阻止父亲的动手。可当时的小言瑾仅仅只有13岁,她始终没有勇气打开这扇离她如此近的大门。
她背靠着大门,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地上,像是这喧闹的世界中毫不起眼的一颗石头落在湖里,起不到任何动荡,也震不起父母心中的那一丝动容。她只能默默擦着眼泪,可那眼泪却不受控制似的越掉越多,最后变成了抽泣。
女人打开门便看到了这样的一个场景,她的女儿背靠着大门,眼泪汪汪的祈求着她不要走。可她的选择很坚定,谁都动摇不了,只是看繁言瑾的眼睛中却出现了一丝动容,但也只是几秒便瞬间消失不见。
她拿起了在门口的伞,坚决的走进雨中,只留给了小言瑾一个无情的背影。
大雨依旧不停下着,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了水花,同样砸在小言瑾柔软的内心深处,砸烂了她最后的希望。
心里似海啸一般,猛烈撞击着她的内心,她仅仅只是站在那,心中却在呼唤,在彷徨着,心似被刀割开了一个口子,无法言说。
小言瑾紧紧拽着女人曾经送给她的平安符,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她想伸出手去抓住那个女人,却僵硬的停留在空中,便又心灰意冷的放下。
她始终记得这个平安符是7岁那年生日爸爸妈妈与她一起去到很远的山上的寺庙求的。爸爸背着小小的她,妈妈在一旁轻轻逗弄着她,她想,曾经的自己也有一个和睦的家庭。
小言瑾在上山的途中问着繁建荣:“爸爸为什么一定要为我求到平安符呢?”
“因为在爸爸的心中你是我和妈妈的亲亲宝贝噢,妈妈是大宝贝,你是小宝贝,我和妈妈呀希望咱们的小宝贝瑾瑾永远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繁建荣刮了刮小言瑾的鼻子,笑着说道。
“那爸爸我们拉勾,每年生日都要陪瑾瑾我来求平安符噢。”
“好,拉勾。”繁建荣无奈的笑道,”你个小幼稚鬼。”
许孟在8岁之前总喜欢叫小言瑾瑾瑾,可随着父亲繁建荣时不时的打骂,许孟一日如一日的憔悴,便恨上了小言瑾,恨为什么和这个如此糟糕的男人有个孩子。
许孟和繁建荣似乎被人下了咒,逐渐忘记了和小言瑾的约定,也逐渐忘记了她的生日,他们一日如一日的暴怒,到最后甚至不要她了,视她为拖油瓶或是扫把星。
她知道母亲不记得今天是她的生日了。小言瑾跑出家门,没去管门口掉在钱眼里的父亲。
她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上,体会着淋雨的感觉,想要让这场大雨将她淋醒。她的心中始终接受不了,认为自己沉在噩梦的池塘中。
街上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所开。房子里不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以及他们父母的夸赞。
当她路过一扇窗前时,透过窗户朦胧的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家人的爱下许着愿望,可能是为自己的梦想,也可能希望家人平平安安,但小言瑾知道绝不可能是希望父母不要再争吵。
桌上摆着她在8岁之后都不敢想象的如此大的蛋糕,那小男孩欢喜的满脸通红,那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时已像月牙一般,而坐在他旁边的父母也在拍着手庆祝着他的长大。
隐隐传来生日快乐的歌曲,不断进入着小言瑾的耳朵。
这一幕本来是温馨的场面,对她来说却实在是太过刺眼。她缓缓蹲下,头深深埋在臂弯中,身体微微颤抖,控制着自己不让泪水低落下来。
雨,越下越大,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从空中落下,打在地上,也打在小言瑾的身上。
小孩子始终承受不住这样大的雨水,像是要昏迷了过去,手里却还是紧紧抓着那个平安符,上面写着“愿瑾瑾岁岁平安,无忧无虑。”她想,梦终于要醒了。
突然雨水像是隔绝开了一般,小言瑾的视线被挡住了,一个男孩逆着路灯的光站在她身前。他打着一把伞,蹲下身与小言瑾平视。
“喂,你……你没事吧?别哭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会在我家窗户下淋雨?”边说着男孩的手在小言瑾的眼前晃了晃。
我家?小言瑾听到声音,止住了想哭的噱头,疑惑的抬起头,便看到刚刚的那个许愿的男孩。
他长的是真好看啊,精巧细致的小脸,挺挺的鼻梁,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一颗小小的泪痣映衬着这双眼睛,他的嘴唇极薄,透着机敏和灵气,嘴角边绽出两个小酒窝。
“我……我才没有哭呢!”这句话像小猫伸出爪子轻挠一样对男孩来说毫无攻击力,但小言瑾不喜在难过的时候被人看到。
男孩嗤笑一声“如果你的眼下没有泪痕的话,那还是蛮有说服力的。”
小言瑾瞪了男孩一眼,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这是雨水!”,说道便起身打算回到那个充满霉味和酒精的小巷也就是她的家中。
这里实在是太过美好,她害怕男孩闻到她身上的那股令人呕吐的味道。害怕他露出嫌弃的表情。因为这个男孩应该是不染世俗的样子。
男孩察觉到她要走,便站了起来伸出手牵起了小言瑾的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周言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小言瑾的回答,他低下头,看到她抿成一条线的嘴,以及防备的表情,心里想着,这是怕陌生人吗?
周言知揉了揉小言瑾的头发,轻轻的对她说“你待在这里别动哦,我去给你拿好吃的。”说罢,他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了女孩,自己冒着雨往家门口冲去。
小言瑾愣愣的看着手中的雨伞,心里的某个地方似乎被触动。
风就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呼啸着,怒吼着,她紧紧握着雨伞,在这大风中,她的瘦弱身躯,像是随时会被吹到某个地方。
过了不久,周言知便捧着一盘蛋糕小心翼翼的跑了过来,他的身体都被淋湿,怀里的蛋糕却仍然保留完好。
“我妈妈说了,女孩子如果难过的话,就吃点甜的东西吧,那样就不难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幸福快乐,像是有一道光出现在他的眼中。这一切都被小言瑾看在眼中,犹如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她恍惚的想起在6岁那年的生日上,因为漂亮的裙子弄湿了躲在墙角偷偷哭泣。妈妈找到了她,捧起她的脸,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咱们瑾瑾啊长的这么漂亮,哭成小花猫就不好看了噢,如果你难过的话就吃点甜的东西吧,那样啊,瑾瑾就能开开心心了。”
记忆的话与眼前男孩的话重合,使遥远的记忆更加真实。小言瑾似乎又想哭泣,她突然意识到,以后她是没有妈妈的人了。
“谢谢……”小言瑾将雨伞还给了男孩并巍巍颤颤地接过蛋糕,双手捧着这在生日时的第一份礼物,虽然不是她的蛋糕,但依旧让她深深触动。毕竟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温暖竟是来自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孩。
她将蛋糕放在面前的地上,搓了搓手,双手合十,虔诚的许着愿望,小声的对自己说“祝你……生日快乐……”
周言知没听清小言瑾说了什么,但他看到了她的这一系列动作,便什么都懂了。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啊,来来来许个愿,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噢,我们真有缘分呢。”
男孩叽叽喳喳的在小言瑾的耳边说着话,但小言瑾却觉得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闭上了眼,希望这一刻永远定格。
不久,小言瑾睁开了眼,眼里还有着笑意,她望向男孩,“我叫繁……”,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一道声音从远处的小巷中传来,“好啊,你这个小贱蹄子,跑哪去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小言瑾心急如焚,瞬间起身,对男孩说“下次再告诉你名字吧!明天再见,你快点走吧!”
周言知疑惑的看向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等他说出什么,小言瑾便将他推开,独自一人往反方向跑去。
在小巷中,繁建荣在看到繁言瑾后再次吼出声“你个小贱蹄子,你妈不要你了,呸,真晦气,和你妈那贱女人一样,不让人省心,看我回去怎么打死你!”
小言瑾敢怒不敢言,默默的跟在男人的后面,她的眼泪似乎要再次滴了下来,可她知道,这样的话回去只会又挨一顿打。
…………
思绪逐渐飘了回来,停留在窗外仍然在下的雨水中。
“瑾瑾噢,奶奶削了苹果要不要拿来给你吃呀,你看看你,最近为了英语演讲比赛都瘦了。”
门外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那声音太过慈祥且充满着无尽的爱,让繁言瑾的心不自觉软的一塌糊涂。
她拉开了门,门外的老人面容和蔼可亲,像是能给世界带来大量温暖与爱心的象征。
繁言瑾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搀扶着老人“奶奶,不用啦,您这么大岁数了,在床上躺好噢,最近暴雨天气比较多,小心您的腿脚又复发了。”
老人对着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哎呦奶奶我呀身体强硬着呢,你去忙你的啊。”
繁言瑾皱着眉头忽然发现老人的手上似乎有个伤,“奶奶,您在家待着,你看看您这么不小心,又在哪磕着碰着了,我去给您买创口贴啊。”
老人顿时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闷闷地低下了头,咂了咂嘴,“这不是你……王爷爷和我跳广场舞的时候突然碰到的啦……别担心瑾瑾。”
老人的脸上还是那副心虚的表情,眼神躲避着繁言瑾的注视,繁言瑾只能摇了摇头,无奈道“真是败给你了,小老太太。”
繁言瑾急急忙忙的穿上了鞋就往楼下的小卖部跑。
刚下楼,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将外套裹的更紧些。走到小卖部也就几分钟的路程,繁言瑾看到了她这一辈子都意想不到的人,是周言知。
他的旁边站着个女人,长的实在是妩媚,又透着楚楚动人,与他实在是般配,周言知的怀里抱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长的实在是与他太像了。
小女孩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爸爸,他旁边的女人笑着对他说“阿言,妈的生日也快到了,你说我送她什么呢?”
周言知宠爱的看着女人“你送什么妈当然都喜欢,晚上回去给你做你喜欢的宫保鸡丁。”
女人像个小女孩一样摇了摇他的手臂点了点头“那说好了噢。”
接着便对周言知怀里的女孩说道“知知也听到了是不是呀,爸爸如果毁约就要惩罚爸爸咯。”怀里的小女孩只是摇着手里的铃铛,咿咿呀呀的附和。
繁言瑾不愿再听下去,她转身便走,回到了专属于她的黑暗中。
她想,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周言知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就应该走在开满鲜花的道路上,接受着赞美和欣赏,而不是和我一起待在黑暗的臭水沟中,不见天日。
周言知是她风华正茂的少女时代的唯一月亮,是照着她前行路上的灯,让繁言瑾不会迷失方向,让她有勇气自由热烈的走在自己喜欢的路上。
但那个月亮也是朦胧的,他不止照着繁言瑾,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月亮便会消失不见。
她像是偷窥者,偷窥着别人的幸福,他还是像当年一样,永远站在阳光之下,她也像当年一样,永远不敢走出笼罩着自己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