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掉下来的是一个稍胖的生魂,别问为什么是胖的先掉下来而不是瘦的先掉下来,问就是此生魂贪生怕死,阵眼一破,力量外泄,生魂们不再被阵法控制,恢复了些意识,自然是争前恐后的想要活命。
况且,这胖子死的最晚,生魂尚未离体太久,自然意识也回来的最快。
蓝思追“你是何人?为何人所杀?谁把你们关在这儿的?”蓝思追问。
众人期盼的等待他的回复,岂料这个生魂看着挺正常的,却像是死时遭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嘴唇哆哆嗦嗦的,眼含惊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手愣愣的指着前方,嘴唇不住颤抖着。
见问不出什么,蓝思追只好“共情”。
化身为死者本人,共情到他的记忆,追溯事情的来源始末。
死者名为张大,在村里是一个小混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好吃懒做,有一日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的,不知道怎么走进了一处坟地里,就是现在,生魂阵下的一处空地。
混混想着从这些死人身上搜刮财物,便准备回家拿活计,原路返回的途中还做了记号,晚上行事时,还叫上了同村的王二。
两人一起搜罗着死人身上的财物,蓝思追共情到张大脑子里,切身体会到那些死者生前死时的惨烈,如此血腥的场面,他甚至要呕吐出来,却不敢不看,紧接着,老老实实的王二突然惊叫一声,蓝思追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线索就在这里了!
然而,即便是他强忍着不适,想要继续看下去,别人却始终不给他这个机会。
如果他继续看下去,就短短的几个瞬间,他就能看到事情的始末,看到那个会动的尸体的姿态,他就能想到,压在净芜山下五年多的人,已经逃出来了!
若是如此,他便可以翻覆,整个修真界,即将到来的一场浩劫!
但是并没有,世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有的人,既然能重来一世,总要能完成什么,或是……改变什么。
蓝景仪突然重重的拍了蓝思追的手臂,哆哆嗦嗦的说:“思、思追!你快看!”
“共情”被猛地打断,蓝思追魂魄回体,忍不住震了一下。
蓝思追“景仪!你干什么推我?!我差一点……差一点就看到凶手了!”
蓝思追难得生了怒气,这个景仪,就会拖后腿!
然而下一刻,他也愣住了。
从阵眼的漏洞下,不停的掉下来生魂,他们原先以为,此阵困住的生魂,最多不过百,现下看来,还是他们太过幼稚了。
阵中的黑雾浓密的看不清,那时数不清的生魂,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掉。
这便罢了,问题是那些掉下来的生魂,似乎是把他们在场的几人,当成了害死他们的凶手,一个个裹挟着巨大的怨气,奔袭而来,几乎是顷刻间就到了眼前。
这些生魂,都快赶上当年在乱葬岗凶尸的数量了!
几个小伙子一时被震住,忘了反应。
温宁连忙布起结界,将几人护了起来。
“轰——!”
两声巨响,似乎连带着大地都震颤了两下。
“这是……”
“炸掉这里是计划的最后一步,不到最后颜目不会行动,”顾姝晚抬眼,目光望着上方,“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出去了。”
沈思思也同样望着上方那个被她砸出来的大洞。
楼高一层半的距离,跳下来容易,要上去可就难了。
况且,即便她能上去,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顾姝晚冷静的发号施令:“所有人协力,搬开石门。”
白虎因为震响变得焦躁不安,抬起硕大的身躯在地下室穿行着,咆哮声响彻地底。
顾姝晚抄起一旁的宝剑就与白虎缠斗起来。
沈思思咬了咬牙,守在入口处同其他人一起搬石门。
阿胜受了重伤,靠在一个死角上,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箭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射出,顾舒月一时不察,脱离了顾姝晚的保护范围,被箭击中,她痛叫一声,倒在地上。
顾姝晚连忙扶住她。
就在这时,沈思思忽然大叫一声,“快闪开!”
她将身后的人往地上一带,重重趴在地上。
下一刻,爆炸声响起,厚重的石门四分五裂,残石断壁落了一地。石门被炸开,颜目出现在门口,喊道:“快跑,这里快要塌了!”
闻言,众人争先恐后的挤出去,沈思思吐出一嘴的沙子,尽力维持秩序。
头顶上不断有石块灰尘簌簌落下,顾姝晚抱着半昏迷的顾舒月,要去扶阿胜。
正好这时一大块石头落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阿胜在大石后面,用尽全力说:“大小姐,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顾姝晚拧眉:“我会带你一起走。”
颜目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冷静道:“大小姐,萧响跑了,我的炸弹还未来得及派上用场,这是萧响自己准备的,这里太危险了,您快先离开……”
怀里的顾舒月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她紧紧抓着顾姝晚的手,瞳孔有些涣散。
时间耽误不得了。
顾姝晚紧了紧抱着顾舒月的手,抬眸凝视着颜目,“一定要救阿胜。”
颜目郑重点头。
沈思思将人群全部输送出去,顾姝晚抱着顾舒月,消失在通道门口。阿胜收回了那样仰慕的眼神。
他的大小姐是神,无所不能,她会带着所有人平安离开,他不能拖她的后腿。
这也是他最后,唯一能为大小姐做的一点事情了。
不断有浓重的灰尘落下,阿胜捂着带血的唇,咳得撕心裂肺。
忽然,一道消瘦的人影落在他面前。
颜目依然是那副死了爹妈的鬼样子,不带任何情绪的望着他。
“……你不求我救你吗?”
阿胜扯了扯唇,带动肺部的内伤,疼得撕心裂肺。
“难道我求你,你就会救我吗?”颜目默了默,“大小姐说,要我救你。”
阿胜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来,他反问道:“你会听大小姐的安排吗?”
闻言,颜目更沉默了,足足顿了有十秒钟,才道:“……你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阿胜瞳孔骤然紧缩了一瞬,然而终于恢复正常,他凄冷一笑,“我早该知道的,你跟大小姐不是一条心,大小姐救过你,但愿你不会跟大小姐有敌对的那一天,若是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闭了闭眼,“你还等什么?动手吧……”
因为炸轰,地下室的机关也遭到破坏,箭也停止了射出,而浑身血迹斑斑的白虎也受到惊吓,在到处都是落石的封闭空间找寻着活着的猎物,要将他撕成碎片。
比起被猛虎的利爪撕成碎片,他倒是更加喜欢颜目能一刀解决了他,给他一个痛快。
颜目凝视着他,猝然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一道锋利的冷白刀光在灰尘中显现,又是“嘭”的一声巨响,似乎触动了哪里的开关,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白虎也被纷纷砸落的砖石砸得伤痕累累,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在整个地下山庄即将坍塌之前,一阵隐秘的轰隆声响起,另一道石门打开,颜目走了出去。两日后。
顾姝晚堪堪将初修订的《婚姻法》落成,下意识喊了一声:“阿胜。”
半晌无人应。
她目光落在虚掩着的门上,看了有一会儿,似乎下一秒阿胜就会从门外走进来,如之前那般提醒她多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
最后是颜目拖着受伤的身体进了书房,脸上还有被石头砸过的擦伤。
他看上去有些狼狈,眼底是一成不变的漠然,哑声道:“……大小姐。”
“是你啊……”
片刻后,顾姝晚收回了目光,有些疲累的按了按眉心。她大概是累出幻觉来了,竟希冀着阿胜还活着。
她这似叹息的三个字一出,让颜目心中“咯噔”一下,双膝屈下,“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上。
“大小姐,都是我没用,那天您带着二小姐走后没一会儿,地下面就开始发生连续爆炸,一波接一波,地下庄子整个都塌了,我、我没办法带着阿胜哥逃出来,都是我没用……您罚我吧,我心甘情愿。”
“人都有求生之志,不怪你。”
顾姝晚靠在椅背上,微微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阿胜走的时候,痛苦吗?”
颜目轻轻抵了抵下颚,“阿胜哥那时候……受了很重的内伤,本就吊着一口气,石头砸下,他……没有受太大的折磨。”
闻言,顾姝晚轻轻闭了闭眼,平静的面上闪过一瞬间的痛苦和内疚。
“受了很重的内伤……”
片刻后,顾姝晚睁开眼,眼里的脆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雷厉果决。
她所处的位置,她身上的担子不允许她软弱。
“那些放出来的人都安顿好了吗?”
颜目低声道:“已经处理好了,给他们拍了照,再让他们提供知道的一些身份信息,传出去,家人看到后会来联系,我们确认后会将他们送回国……,还有一些,不愿意回去的,家人也不愿意来认领的,我们也安排了本国户口,让他们自食其力,重新生活。”
顾姝晚颔首,“做的不错,……给他们每个月发放一批补助金,金额是本国平均底薪的一倍,连续发放五年,既是萧响的错,钱从萧家金库里出。”
颜目点头道是。
“萧响抓到了吗?”
“还没有,”颜目轻声说,“萧家人说对萧响做的事毫不知情,萧响多年前已经脱离家族,他们也是受害者,萧权更是带人闯出了包围,去老太爷面前喊冤……”
“受害者……”
顾姝晚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片刻后,忽然笑了。
“若是萧响成事,得益的就是他们萧家,是非对错全由萧权说了算,……若是萧响出事,萧权便直接弃了这颗棋子,翻脸不认人,将所有干系全部撇得一干二净,以免祸连己身,还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受害者。怪不得萧响在地下庄子里还要坑萧权一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可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颜目听出顾姝晚语气似有不对,此刻也不敢再多添萧家一把火,生怕引起顾姝晚的怀疑,于是只鹌鹑似的垂下头,等待着顾姝晚的下一步指令。
顾姝晚伸出左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打着,半晌,心绪慢慢稳定,她冷声开口:“重修律法,知法犯法,情节恶劣者,将累及直系三代,三代不得从商、考公。”
闻言,颜目浑身一震。
仿佛未察觉到他的失态,顾姝晚漫不经心看向窗外,低低笑了一下,“萧响所为情节异常严重,犯了红线,萧权有教子不严之过,今日,此条例的范本……就从萧家开始。”
颜目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来以为顾家大小姐只是一介女子,眼界能力都不如男子,行事也是温水煮青蛙,不够雷厉风行,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也有这样胆大狠厉的一面。
轻易不下决策,一旦下了决策,便是要将整个家族连根拔起。
这等魄力,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面前的女子绝对是第一人。
萧家这次,可谓是真正触犯到了她的底线。“欸……二小姐,大小姐在办正事呢,你不要去打扰她……”
“你给我放开——”
书房外,沈思思拦着刚出医院的顾舒月,不让她进去。
两人兀自僵持着。
这时,书房内传出来一声淡淡的询问,不怒自威,“何事?”
沈思思加大了音量,“大小姐,二小姐非要来看你,我说了您在办正事,不能打扰,她非要打扰……”
“你——”她这话毫不客气,顾舒月涨红了脸,抬手要打她。
沈思思毫不畏惧的仰着头,瞪视着她。她早就听说这位顾二小姐跟她家大小姐关系一直都不好,眼下气势汹汹的来,没准又是来找事的,她才不想让她进去打扰。
顾大小姐做的都是正事,哪像她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姐,岂容人打扰?
再说了,这位顾二小姐的父亲可是那个男的,一见面就让人非常讨厌的那个男的,她当然连带着顾二小姐也不喜欢了。
不过……说起来,顾大小姐的父亲,好像也是那个男的?
欸,看起来完全不像嘛。
不管怎么样,顾大小姐天下第一好,谁也比不了!
书房里的人默了一下,然后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闻言,沈思思心不甘情不愿的撒了手,顾舒月扬眉看她,模样别提有多嚣张了。
沈思思朝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顾姝晚瞥见顾舒月走了进来,朝着颜目看了一眼,“你先去办事吧。”
“好的。”颜目微微躬身,退下。
顾舒月在与他擦肩而过之际,微微有些讶异,眼神似乎闪了闪,但到底是没说话。
颜目走后,顾姝晚抬眼望她,“伤好些了?”
“好、好多了,今天刚刚出院……”
顾舒月白嫩的脸上带着红晕,完全没有在外面面对沈思思时的嚣张气焰。
她现在对这个姐姐是又爱又敬又怕。
闻言,顾姝晚淡淡的点了点头,“找我有什么事?”
顾舒月将唇咬出血色,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她刚从医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顾姝晚,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能是……怕顾姝晚因为救她,受了伤,或者……死了吧?
见她久不言语,顾姝晚也大概知道了她的扭捏。
她垂着眼,继续处理事务,淡声说:“既然没事,那就先回去休息吧。”
“我有事……”顾舒月鼓足勇气,冒出了一句话。
顾姝晚抬眼,静静的看着她。顾舒月咬了咬唇,说:“爷爷知道这件事了,叫我们去晚上过去吃饭,可能要责怪你……”
闻言,顾姝晚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抹有些轻松的笑容,真心实意的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啊?”顾舒月诧异的看着她。
顾姝晚并不多做解释,朝着她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哦。”
顾舒月愣愣的点头,然后同手同脚的出了门,还很乖的顺手带上了门。
刚刚……顾姝晚说,谢谢她诶。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自己说谢谢。
顾舒月心中忽然泛起奇怪的滋味。
顾舒月走后,顾姝晚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软软的靠在椅背上面,眉间划过一抹涩然。
她薄唇微抿,忍不住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责怪她,似乎也没能起到什么大用。
只能稍微减轻她的愧疚和不安,并不能改变什么既定的事实。
阿胜是她带进去的,她却没能把阿胜安全带回来。
分明是她的决策失误,最后却让阿胜用他的性命来承担所有。
她做的所有决定不一定都是正确的,一朝失误,却需要用他人的命来填。这样的做法和萧响又有什么不同?
她倒宁愿让自己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她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她真的能承担得了这么重大的担子吗?
或者说……她真的适合这个位子吗?
顾姝晚眼中闪过一抹茫然。
——
傍晚,隐郊别墅。
顾姝晚以为今天这顿饭会是顾家人对她的鞭挞,没想到的是,司家的人也在。
司九寒,司坤,另外一个穿着马褂的中年男人,是司家家主,司筠。
真好。想必又是为萧家的事而来,看她今天是别想好好吃顿饭了。
好在她早预料到今天这顿饭不会那么吃的那么安生,来时提前吃了一些东西,垫垫肚子。
不过……如果老爷子真的在这种场面下责怪她,他是真的不怕自己会撂摊子不干啊。
她总归也是凡人,目前还没有修炼到能承受所有压力,无坚不摧的地步。
顾姝晚垂着眼,走到厅正中,态度有礼的叫道:“爷爷,”然后侧身,朝着坐在下首正在盘珠子的中年男人喊道:“司伯伯。”
司筠哈哈一笑,望向坐在主位的顾霆沉,话中忍不住带了几分欣赏,“顾叔,您这孙女颇有几分您年轻时候的风范啊。”顾霆沉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老头子可比不得她,她比老头子莽多了。”
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也带了满载的自豪。
先到半个时辰的顾舒月听不出好赖话,以为顾霆沉是在责怪顾姝晚,忍不住开口为她辩解道:“爷爷,这不叫‘莽’,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闻言,司筠忍不住哈哈大笑,“顾叔,您这两个孙女,一个沉稳有度,一个活泼纯真,可真是羡煞侄儿了,侄儿为两个未婚的徒弟,可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
顾霆沉也跟着他笑起来,其间气氛一片和睦融洽。
怎么,难道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姝晚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目光往下座扫了一眼。
顾霆沉的左手边坐在顾遥和顾舒月,而右手边,则是依次坐着司筠、司坤,还有……司九寒。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顾姝晚仿佛被针扎到似的,不露声色的移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