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况不容乐观。
被他们袭击后,刺入我体内的源石像是种子进入了土壤,他们在我体内生根发芽,并在我额头皮肤表面生出了大小不一的晶体块。
又一年过去,这种被称为“矿石病”或是“源石病”的东西似乎又严重了,黑紫色的血顺着我的血管流遍全身,结晶也越爬越多,它们曾覆盖我的左脸,一度让我失明。
我本该因此死去,可那条河依旧湍急。我眼看着和我同行的人离我而去,抛下我,而后消失在遥远的对岸。
矿石病发作时,我都会止不住去撕扯身上的结晶,它们时而发烫,时而骤冷;急性发作时我感觉体内快要爆炸了,可是依旧只是吐出两口血就作罢,并无更激烈的演化。
为了能看清东西,我时不时用刀将额头上的结晶撬下来,然后挖出被污染的眼睛。
我的伤口会快速愈合,被移除的器官也会重新长出来,这是我经过反复实验后得出的结论:为了了结这痛苦,之前我尝试过挖出自己的心脏,而我也的确再次看到了那条河,但很快我又回到了床上。被挖出来的心脏被我放在床头,化作尘埃消散了,而后我又恢复了心跳。
每每我寻死时,他们都会极力阻止我;我面对那条河无功而返时,他们总是长舒一口气,并告诉我总会有办法治疗矿石病的。
我知道这是绝症,但还是没戳穿他们善意的谎言。
每每那些巡逻的大兵来抓感染者充当奴隶时,父亲总是会让我去地下室躲藏,极力庇护我不被他们发现。
我仿佛成了家里的累赘。
我不喜欢这样……
但好消息是我的源石技艺更加强大了,以血凝刀的本领我一直有在偷练,现在可以用更少的血凝结武器并使用了。
抽出的血液无法回到体内,有时我会练到我贫血。但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身体恢复正常的速度也随着伤口的增多而变快。
不久后,为了能得到出门的许可,我为他们展示了我的源石技艺和战斗技巧。一家人都很心疼我,但也同意了我的出门请求,但我必须用绷带包裹长有结晶的部分。
有时冬妮娅总调侃我是个“雪原里的木乃伊”,我也总是笑着自嘲,说几个双关笑话。她可能是希望我不要那么悲观,希望我别总寻死吧,只是她开完玩笑后总是会忍不住哭出来。这时我都会反过来劝她乐观一些,毕竟我不会死,只是痛苦永随罢了,但往往我这么说时她会更伤心……
我可能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往往他们伤心时我就握住他们的手,然后跟他们说“没事的,我好多了。”
父亲为了缓解我的病情几乎跑遍了乌萨斯所有的药店,但往往都会被那高昂的价格劝退。
我劝他们别倾家荡产为我治病,因为矿石病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风雪交加的年底,塔露拉发动整合运动掀起革命,各地都有感染者集群响应号召,杀赃官劫富豪,救济感染者们。
但问题在于,整合运动劫富救济的并不是贫苦人,他们只救济感染者,更有甚者将刀指向平民百姓,更有甚者以残杀非感染者为乐。
不巧的是,我们这边的整合运动小队头目是贝尔,是个无恶不作的人。
他们的武装叛乱甚至让军方头疼。平民百姓只能靠给贝尔塞好处而捡一条命,家里实在拿不出来钱的就被切开晾着,连女人、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有的年轻女性被当做发泄工具,街头经常有被挂起来的“便器”,也有孩子的头颅被当做灯笼挂在路灯上,令人作呕。
但我至少不用裹着绷带出门了,感染者的身份在此时是最安全的。
有不少不认识我的整合运动士兵邀请我入伙,邀请我一起“替天行道”,我都回绝了……如果毁灭无辜者的家庭并将他们挂上路灯是“替天行道”的一部分,我宁可不替天行道。
整合运动的士兵并不难为我,有时也给我一些很难买到的物资和武器用来防身,我通常会把它们带回家里分给家人,他们在此时比我更需要这些。
达娅(术士)“那边的小子!”
杰夫“嗯!?”
熟悉的声音,我认得她是达娅。
虽然已经带上了面具,但我依旧认识她
我把右手腕咬破,大量血液立刻在我手中汇聚成一把刀,我摆好战斗的架势,精神紧绷。
杰夫“你要干什么?”
达娅(术士)“别激动,我认得你……”
达娅(术士)“切尔诺贝利家的孩子,还记得那天咱们之间发生的冲突吗?”
我上下打量了她,她的双手已经快被结晶覆盖了;身上白色的衣服看上去被血染过,血迹已经干涸。
整合运动的队标在手腕上挂着,副队长专属的橙色腕带格外显眼。
达娅(术士)“放轻松,我无意挑起争端。”
杰夫“可我有意!”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血刀劈头盖脸地砍下,达娅则迅速把双手交叉,用法术凝结源石汇至手腕,硬抗下了我的劈砍。
在那一瞬间,我的视野变紫了。
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杀人的欲望正在高涨,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感,那是对追猎与战斗期盼,对复仇的渴望。
杰夫“你们杀老百姓,连老弱病残和女人孩子都不放过,你们和恶魔有什么区别!”
我好像发疯了,我不断挥动着血刀,不断砍砸这那道坚硬的壁垒。而达娅双手的源石逐渐汇合,形成了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屏障。
我的攻击好像不管用,但那有如何呢?
达娅(术士)“冷静些,让我们好好谈谈!”
杰夫“冷静?好好谈谈?别开玩笑了!”
我终于释放了源石技艺,那滚烫的血液从我体内喷涌而出,每一滴都带着锋芒,如暴雨一般倾泻于她头上。
她慌忙用单面的壁垒去阻挡血雨,却忘了我还拿着刀站在她面前。
只此一刀刺出,她躲闪得晚了一些,血锋划过她的腹部,割裂开一道伤痕。
这并未伤及多少内脏,也并不致命,以疼痛给个教训也就是了。
达娅(术士)“唔!”
突然的疼痛让她的防御溃散,我将刀反握,向她的喉咙刺去。
达娅自乱了阵脚,用手去挡住敌人的刀锋,这哪里挡得住?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血刀径直穿透她的手掌,血液喷溅。她尽力抓住刀,就在刀尖距离她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遥时,她将一发源石爆弹扔出并炸伤了我的脸。
吃痛后,我将刀拔出,去清理脸上的源石碎片,并准备再硬吃一发法术后反击。
达娅(术士)“……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出乎我意料的是达娅并未趁此时发起攻势。
达娅(术士)“真是的……听人把话说完啊小子,疼死了……”
她貌似真心想要和我谈谈。
杰夫“……”
此次交手就此作罢,我递给她一卷绷带。
杰夫“给,先止血吧,医疗什么的估计队里不会亏待你。”
达娅(术士)“……谢啦。”
气氛逐渐恢复平静,我们各自回复伤势,稍作休整。
杰夫“你刚想说什么?”
达娅(术士)“是这样的……咱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达娅·菲利,整合运动第二小队的副队长……该你了。”
杰夫“杰夫,杰夫·伊塔·切尔诺贝利。你不把面具摘了说话吗?”
达娅(术士)“不了,让内卫看见就麻烦了。”
我们席地而坐。
达娅(术士)“刚刚你说……说我们杀无辜的人,这的确不假。我这次主动找你来,就是为了聊一聊关于整合运动的事。”
杰夫“你们队内的事务与我无关,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在这里,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
达娅(术士)“有几个士兵跟我说,最近街上有个年轻的感染者,胆子大到手无寸铁就出来游荡,而且坚决拒绝加入我们,我就猜到是你啦……”
说完一大段话她咳嗽了几声,刚刚的伤口似乎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痛苦。
达娅(术士)“……啊,至于杀人……”
杰夫“你们有什么可辩解的吗,我不明白贝尔那个混蛋为什么能当上队长。”
达娅(术士)“队伍里有人好心善的小英雄,而且还不少哩。至少我绝对不让我的手下乱杀无辜,可他……”
达娅(术士)“他当上队长,完全是仰仗着狐朋狗友,队伍里肮脏的血液太多,以至于都违背了整合运动的初衷了……”
杰夫“……这和你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达娅(术士)“是这样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几个名字。
达娅(术士)“这张纸上的人都是好人,其余的人大多都参与了对平民的暴力行为,人太多以至于写不下……”
杰夫“……”
达娅(术士)“别那么僵嘛,我有个小小的计划,能解决那些打着「替天行道」而干坏事的人,要听吗?”
杰夫“……说来听听。”
达娅向我解释了她的计划,告诉了我他们的行动路线。她让我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隐藏,等她点信号弹时就是贝尔离我最近的时候。
到时候,我就冲出来斩首这只小队的所有人。当整合运动群龙无首,我在挨个解决剩下的暴徒……但有一个要求:
达娅(术士)“贝尔的小队不用问,其他人杀之前问一下他们的名字,和名单对上了就别杀,算是我的请求吧。”
杰夫“……”
难以忍受的沉默。
我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她。
失败的后果是严重的,达娅毫无疑问会被肃清,我虽然自持不死,可我的家人会被扒出来。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父亲曾在我刺杀皇帝前警告过我。
杰夫“我拒绝。”
达娅(术士)“啊……好吧。”
她很失落。
达娅(术士)“这是唯一一个能解决他的机会,能杀他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达娅(术士)“不答应就算啦,我没资格强迫你,毕竟是我害你染病。”
她站起身打算走人,却被我叫住。
杰夫“先别走。”
达娅(术士)“嗯?”
杰夫“别期待,我不会迎合你的计划。”
杰夫“但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考虑解决贝尔。”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很高兴。
达娅(术士)“说吧,我肯定答应。”
我思考了一下。
杰夫“他的队伍会经过我家,无论如何请尽力拖住他,不要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
达娅(术士)“小事!没问题,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会让你家人安全的。”
杰夫“成交,到时候不需要信号弹,你把名单上的人都叫得远些就好,保护好自己。”
谈话作罢,我们各自回到应该回的地方。
后续等待的日子很不讨人喜欢,我不盼着他们来,生怕达娅保不住我的家人;但又忍不住盼着他们的队伍经过家门,这样我就能为那些冤死的人报仇雪恨。
我等得心焦。
那一天终究是来了。
(此时,另一边。)
贝尔(队长)“你个死婊,真敢干这倒霉事!”
达娅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整合运动的暴徒将她包围,应该已经进行了很久的围攻才让她力竭倒地。
贝尔(队长)“这封信上写了埋伏地点和时间,你准备发给谁?”
达娅(术士)“哼……”
贝尔(队长)“呦呵,你还真有把骨头,说!”
贝尔重重地在达娅的小腹踹了一脚。
达娅(术士)“咳啊!”
面具下的表情我们看不到,但这肯定很疼。
贝尔(队长)“行,看来你是不会说了是吧?”
贝尔(队长)“来人!把她带下去,别让她跑了!”
整合运动士兵“是!”
他们将达娅带了下去。贝尔知道我打算暗杀他,于是伪造了一封假书信,上面说计划败露,要见面商议新计划。这就把我骗到了上次我和达娅交手的地方,还派了几个人打算肃清我。
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了,死状甚惨,不值一提。
我反应过来并赶回家时,我看到了地狱般的场景。
我的家被火焰包围,残垣断壁中毫无生机传来。
我慌忙跑向烈火熊熊的家,却见不到任何一个活人。
达娅的胸口被捅了一刀,血已经染红了她身下的雪地;父亲大概是被压在残害下了吧,我只看到他有只手从一层又一层的木板下伸出来,剩下的已经被烈火灼烧得认不出来。
其余的人我没有找到,我找了又找……谢尔斯、冬妮娅和爱丽丝无影无踪,生死不明。
达娅(术士)“杰夫……”
我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娅(术士)“抱歉……没能说到做到啊……”
杰夫“……”
那是我第一次流泪。
达娅(术士)“杀我们的人……在前面,咳咳……”
达娅(术士)“……我已经尽力了……”
杰夫“…我……”
我无话可说。
达娅(术士)“啊……真疼呐,我肯定活不成啦……”
我救不了任何人。
达娅(术士)“孩子…可以……听一下我……最后的请求吗……”
杰夫“……说吧。”
杰夫大脑一片空白的我只能勉强挤出这两个字。
达娅(术士)“……那张纸上的人别杀……求你了……”
她咽气了。
杰夫“……”
我无力回天。
我只能跪在她身旁,以此表达敬意。
我将她的面具轻轻摘下,合上她的双眼。
我将父亲的骸骨整理起来,用他平时穿的大衣包裹起它。
然后,把两位逝者葬在家门口。
我知道人死后尸体就已经和这个人无关了,但还是想让他们能有个归宿。
我为他们立了两块碑,一个上面刻着「心系民族的人长眠于此」,另一个刻着「清醒的反抗者长眠于此」。
随后,像一个无主的傀儡一般,我沿着队伍的脚印走入风雪。
整合运动士兵“老大,不好啦!”
贝尔(队长)“说了多少遍叫我队长,发生什么事了?”
整合运动士兵“队长,外面有个疯子杀进来了,打不死啊!”
贝尔(队长)“什么?”
我提着两把血刀,戴着达娅的面具,如入无人之境。
我的身体被血染红,干涸后又染红,如此反复。
箭矢、刀剑、火铳、法术……无数攻击在我身上落下伤痕,它们痊愈一次又一次,这不能阻挡我。
那条河的风景一次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父亲和达娅好像站在一起向我微笑,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失踪的三人也在他们身旁,我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年的全家福。
整合运动士兵“*乌萨斯粗口*!疯子!疯子——”
我来这个家的第一年,我们几个在一起照的相片。那时我还不会笑呢,冬妮娅拼了命地逗我,我才勉强在相片上留下了笑容。
整合运动士兵“别杀我,我给你钱,别——”
又一年,爱丽丝来我们家了。相片上多了个小女孩,我的脸上多了点源石,大家脸上多了点愁容。谢尔斯让我印象深刻,他长成一个大人了,学会为家里分担工作了……
整合运动士兵“啊——”
最后一段碎片,他们站在那条河前,印象里的场景少了我,多了另一名勇敢的少女:达娅。他们应该在等着我吧,等着我为他们报仇,等着我和他们团聚。
贝尔(队长)“*乌萨斯粗口*!”
剩下的,我看到那把刀才想起来。
贝尔手里拿着的是我父亲的佩刀啊……
他生前没让我用过,说之后会传给我这个会战斗的孩子。
现在怎么落到他手里了……
啊……才反应过来被这把刀捅穿了呢。
怎么回事,连疼痛都麻木了吗……
杰夫“……呵呵呵呵……”
这刀是父亲的遗物,我下意识用手握住它,它的一半已经捅入我的身体,就像一年前在店面前一样。
杰夫“呵呵呵哈哈……”
为什么感觉如此欢愉,为什么我明明悲伤,却反而大笑?
杰夫“哈哈哈哈哈!”
杰夫“你还认得我吗?”
杰夫“一年前那个你捅死的人,和你刚刚捅死的人,现在通通回来了!”
用力一握,刀刃如玻璃般破碎。我拔出遗留在我腹腔内的断片讲起扔出,可能又砸死了谁吧……
他吓得把刀丢在地上就跑,我捡起刀,没有追他。
我已经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东西了。
我只能看见我的他们在河边等我,还有一朵又一朵血红色的花。
那好像是彼岸花。
我的血淋在刀上,血液牵动着其他断片又重组回来,成了一把新刀。
我高高跃起,血红与紫电缠绕在我身边,它轰鸣着。
随后落下,重重坠落在地。
以贝尔的头颅为花蕊,围绕着他,彼岸花开在了毫无生机的雪原。
刀光如同花瓣一般四散开,淹没了整合运动的小队。
我还记得我和她的约定,恍惚记得当时的确没死完。如果这把刀有灵气,剩下的几个应该就是她的朋友吧。
之后我就失去意识了。
恍惚中,我看到他们在河边等我。
我跑过去与他们相拥,就像家人一样。
可我却跌倒,醒了过来。
杰夫“别走!”
听见动静不小,睡在我一旁的星璃也醒了?
星璃“又做噩梦了吗?”
杰夫“我……”
我伸出手,面前的景色消失了,可仿佛还留在眼前。
杰夫“……做了个梦而已。”
星璃“讲讲是什么梦吧,也许会好受些。”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把眼泪忍了回去。
“我梦到花开了,开在了老房子里,开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