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画展

　　尖锐的警铃声扯破了欢乐的气氛，几乎在一瞬间，众人就起身冲了出去。现场离消防站不远，消防车开得飞快，江蔓荆只来得及在车上匆匆回了两句信息。

　　地面上黑色的轮胎印迹，断裂翘起的防护栏，以及散落一地的汽车零件，无一不昭示着这起事故的严重性。

　　强光手电生生将黑夜撕成两半。山崖下，一辆大巴车侧翻在河边的乱石之间。另一辆小轿车则幸运得多，被山腰上一棵粗大的树拦住，没有继续下落。

　　掌握基本情况后，宋焰指挥着展开救援。伤员接连不断从山下被送上来，医疗小组的成员接替着开始处理伤口。许沁则是跟着宋焰一起，到山下去协助固定伤员。

　　“许医生小心！”紧接着，山底下传来“轰”的一声，以及重物砸落河水的声音。众人连忙把许沁和宋焰拉上来。宋焰背上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衣服连同皮肉被落下的汽车部件狠狠划开，刺目的红浸透了半个背脊。

　　许沁没有受伤，但是被吓得不轻，呆呆地看着宋焰落泪。可等到有人想上去给宋焰处理伤口的时候，许沁突然冲上前去抢过那人手里的器械，颤抖着手给宋焰清创包扎。

　　所幸，后面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大巴里的伤员也都安全送到了医院。

　　联合救援小组试点结束，还有最后的工作汇报，可许沁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宋焰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劝着，但好像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沉默着握着宋焰的手作为回应。到最后，汇报任务还是落到了江蔓荆头上。

　　通宵一个晚上加被迫上班一个早上的江蔓荆终于在周六的中午拖着行李回到自己的小房子。连饭也没来得及吃，累的倒头就睡，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被不断响铃的电话吵醒。

　　“江蔓荆！说好的一起吃饭呢！在不接电话要饿死人了！”扬声器里传来柯木塱恼羞成怒的骂声。江蔓荆嫌弃地把手机扔到床的另一边，“吵死了吵死了，来我家随便吃点吧，晚了该迟到了。”

　　“你心里只有他们俩！十几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柯木塱哀嚎着，然后几分钟后出现在了江蔓荆家里。

　　但最后这场酒也没有喝成，因为和江蔓荆培育细胞的同一个孵箱里，有一组细胞被污染，也因为孟家父母临时把孟宴臣和许沁叫了回去。

　　（ps.同一个孵箱里出现污染细胞有可能导致其他人的细胞被污染，需要尽快将污染细胞转移以及检查其他细胞有没有被污染）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部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没有，今早的工作汇报小许没在。好像在照顾一个消防员......对，是叫宋焰，昨天出任务受伤了。”

　　“谢谢你啊刘院长，麻烦你了。”付闻樱礼貌地道谢之后，又等着刘院长把电话挂断。“沁沁，明天要跟韩叔叔一家吃饭，你准备一下，陪妈妈去。”

　　许沁低着头一言不发，前几天才在电话里同付闻樱吵了一架，她都已经准备好反驳的话语迎接付闻樱的诘问了，付闻樱却是只字不提。这让她有种使不出力的感觉。她知道付闻樱的意思，无非就是无言的警告。

　　“还有啊，宴臣，上回约你和小曼见面，结果你没来。我跟她说了，明天你好好给人家赔个罪。”

　　“妈，我明天要出去看个画展。可能时间上不太合适。”孟宴臣踟蹰着开口，却被付闻樱一句‘带上小曼一起去’堵了回去。

　　第二天，孟宴臣依言接上了沈小曼。他已经习惯了完成这些非他所愿的事情，同时进退有度地维持着孟家的体面。孟宴臣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绅士又疏离。

　　沈小曼也不多纠结，既然无意就不用浪费时间。确定离开了目送着两人上车出发的视线范围之后，沈小曼直接了当地让孟宴臣把她带到顺路的一个商业街。

　　画展上的人不算多，柯木塱上午有手术，可能有点耽搁了，人还没到。江蔓荆只好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逛着。她并不是一个懂得赏画的人，也看不懂线条和色彩之间隐藏的深意，只是靠着直觉来体会作者创作时的感情。

　　转过一个拐角，却突然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背影。不太确定，今天没戴眼镜出门，世界有些模糊不清。

　　熟悉的淡淡檀木香钻入鼻腔，她才最终确认这个背影的主人。她向来对气味敏感，孟宴臣身上香水的味道很特别，是一种低调沉稳的木质香，像沉淀了很久的古木。

　　“孟宴臣！你也在这！”江蔓荆的声音很轻，轻到孟宴臣第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看什么呢？看的那么入迷。”江蔓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孟宴臣才像是被摁下了启动键一般回过头。

　　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孟宴臣的声音闷闷的，“你觉得这副画怎么样。”趁着江蔓荆走进前去看时，他又补充道，“这幅画很像我。”

　　《提线木偶》，一个不怎么正面的名字，画面也压抑的很。大面积重复的底色，被线条牵引着的，动作吊诡的木偶，还有江蔓荆散光的虚化加成，油画里的压抑和束缚感犹如实体一般铺面而来。

　　“我不太懂画，但从情感上，它给我一种控制和压抑的感觉。”江蔓荆垂下眼睛，她不喜欢这样的画面。

　　她向来敏锐，别人只说孟宴臣沉稳少言，进退有礼。可她偶尔也会觉得，孟宴臣眉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苍凉，像一只被困在标本盒里的蝴蝶，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却永远保持着完美的仪态供人瞻仰。

　　“你可以说像你，但它不是你。”她抬头，盯着孟宴臣的眼睛。

　　“孟宴臣，木偶无情无心，无思无虑，可你孟宴臣有。你有自己的心跳和思想，只要它们还存在一天，你就有挣脱桎梏的机会。”她抓起孟宴臣的手，放在他心尖搏动的位置，“你是孟宴臣，是你自己，不是谁的所有物。只要你想，你也不会是谁手里的木偶。”

　　这段话孟宴臣听得一知半解。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透过胸廓传入掌心，震得指尖都有点微微发麻，好像这具身体在竭尽全力的想要叫醒这个行尸走肉般的人。

　　“是不太像。”他喃喃道，似懂非懂。从小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孟家继承人，你是怀瑾的儿子，你是哥哥。从来没有人问他，他自己是谁，好像到了现在，他也习惯了不去看自己，去和身上层层叠叠的身份和解。

　　终于，在画展还有一小时就要结束的时候，柯木塱黑着脸走进了展厅。昨天没能成行的酒局活动在这个机缘巧合之下凑齐了人。

　　但是没喝尽兴，因为孟宴臣接到了付女士充满怒意的电话，“去吧许沁找回来，我需要她亲自向韩廷道歉。”声音其实不算大，但小包间似乎自带扩音效果，三人还是听了个大概。

　　“见笑了。家事，我得去处理一下。”孟宴臣垂着眼，声音闷闷的。明明刚才还在笑着，这一瞬，似乎眼睛里的光都暗下去了。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他说，“失礼了。”，脸上又换上了那副知礼的面具，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