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后,魏无羡原本并没想到这么快便会离开蓝忘机。
彼时,他与蓝忘机一前一后走在云萍城外的小路上,诸事已定,突然无债一身轻,魏无羡并未感到多么轻松,更多的却是怅然若失。
被迫回到这个早已让他失望的世界,一路上被幕后看不见的那只大手不停牵着往前跑,一件件事纷至杳来,魏无羡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太多。然而,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深刻的疲惫却瞬间涌上了他的心扉。他与旁人不同,已是活过两世的人,这两世相隔整整十六年,但是,尘世中纷纷扰扰的人和事并未有丝毫变化。
依然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依然是行尽排除异己之能事,这样的世界,即使扳倒一个又一个金光瑶之辈,又能如何?
他抚了抚脖颈上那道伤口,慢慢向前走去。刚刚温宁与蓝思追的离去,令魏无羡更添寂寥之意。虽然嘴上说希望温宁有自己的新生,可是当温宁真的选择离开他时,魏无羡心头微不可查地酸涩了起来。他勉强压下那股陌生的心绪,扬起笑脸,对身旁的蓝湛道:“蓝湛,我们也走吧!去哪好呢?”
然而下一刻,自重生以来一直默默护在他身后的那人,竟也停在了原地。
魏无羡失神了片刻,眼中溢出一丝不可置信地错愕:“蓝湛,你不走了吗?”
回答他的,竟是那人的沉默。
魏无羡眼圈蓦地红了。自重生起便压抑在胸臆中的情绪终于决堤了。
他早该明白的,他早该料到的,没有人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即使是蓝忘机,也终究会离开。
早在上一世,他其实便了悟了。不夜天时的孤立无援令他赤裸裸地看到了世间众人的恶意与背弃,哪怕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转眼间也可以因为家族等各种理由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对立面,哪怕是曾经共立誓言的知己,也会质疑他,也会不由分说叫他停手,甚至对他挥出率先的那一剑。
尽管,他能够理解他们的苦衷与不得以,可他何尝不会有些怨恨。为何不管好意歹意,所有人都会选择第一个牺牲他,为何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也总是第一个叫他妥协。
如今重活一世,魏无羡原本准备远离所有上辈子相熟之人,一个人重新开始生活。是蓝湛一点点温暖了他早已封闭的心,向他证明他变了,让他以为自己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也可以期待,以后会有人一直陪伴着自己,一路就这么走下去。
可惜,如今看来,怕是自己多想了。
魏无羡的眸子本来便大得出奇,如今受了委屈,红了眼眶,更显得惹人怜爱,仿佛受了无法自愈的重伤。蓝忘机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不说话,只睁着一双眼睛望向他,心中原本做好的一切准备瞬间化为乌有,脱口唤道:“魏婴——”
“魏婴,你的伤还未好,”定了定神,蓝忘机哑声道,“先与我回云深不知处养伤,好吗?”
最终,魏无羡还是跟随蓝忘机回到了云深不知处养伤。蓝忘机一回云深便立刻请姑苏蓝氏医术最高的长老杏林君帮魏无羡诊治。
杏林君一向深居简出,几乎不参与仙门百家的恩恩怨怨,自然,对传闻中的夷陵老祖也不带任何有色目光。是以,蓝忘机放心将魏无羡交给他诊疗。
魏无羡躺在静室的软塌上,肌肤如雪般苍白,纤细的腕子轻轻放在软垫上。杏林君搭上那手腕,把过脉后,面色却变了。
蓝忘机豁然握紧手中避尘。
魏无羡见医师如此,倒是颇为冷静,抬起头安慰道:“长老不必有任何顾忌,我的身体我知道,请直言。”
蓝忘机心头一紧,他向杏林君深深一礼,眸中带着深潭般不可见底的情绪。杏林君知晓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开口道:
“魏公子的身体,上一世便遭受诸多重创,虽然靠舍身咒此等密术修复了曾经的伤,可是这咒法终究太邪,再加上是个半成品,效果究竟能维持多久,会不会出现反噬,皆是未知数。所以魏公子今生本该好好休养身体的,再密切关注身体的一切反应,可惜魏公子一回来便又四处奔波,不知受了多少大伤小伤,现下的状况,可谓是千疮百孔都不为过。”
话音一落,魏无羡面上并未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蓝忘机的眉头却拧成了川字。
“一路查案,奔波劳累,未曾好好休整。在金麟台遭人突袭,腹部要害处中了一剑,在云深有过休整,但并未养彻底。乱葬岗上以血绘招阴旗,以身为引,失血过多,气血两亏。莲花坞遭人言语相激,怒火攻心,七窍流血。”
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地诉说着,魏无羡一听,眉头一挑,这不是他自重生以来所有受伤的经过么?
难为蓝湛居然记得这么清楚。魏无羡伸手搭在蓝忘机紧紧握住避尘剑柄的手上,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我没事的,蓝湛,你别这么担心。”
蓝忘机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眸中不知是什么神色,却像蕴了一个漩涡一般,让魏无羡心中一震。他抬眼继续注视着杏林君,一字一句补充道:“观音庙,颈上受伤,失血过多;之后与凶尸缠斗,动用怨气过剩,伤及内脏。烦请杏林君务必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