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孤身坐在硬邦邦的铺子上，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捏得肩膀、手肘，阴冷潮湿的牢房让他的风湿之症愈加严重起来。但此时的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眉头紧皱，眼神虚无，不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而是心中的忧虑。
他思索着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十几日了，皇上既不审也不放，君心难测，更让他忧心的是楚楚的近况。他只听杜阳说，她在他入狱当晚受惊诞下一个男婴，随后孩子被抱走了，此后再无消息……他心急如焚，自己无力护她周全，若是有孩子傍身，皇帝加罪于她或许会考虑那个襁褓中的孙儿，现在怕是无所顾忌了。
昏暗的牢房里静得出奇，远远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透过微弱的光线，朱棣看到杜阳提着食盒走来，随后是牢门打开，铁链落地。
朱棣轻蔑地扫过虚情假意的杜阳，自然地放下了手掌，讽刺道，“敢大摇大摆的进来，你就不怕本王当场毙了你？”
杜阳轻笑着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将手中的热酒斟了两杯，不慌不忙，“若能死在王爷手上，杜某死得其所。只是，王爷怕是不想脏了手吧？”
朱棣拂了拂囚服上的灰尘，接过杜阳递来的酒，毫无顾忌，头一仰，喝了个干净，薄唇微启，“说吧，今日来又想做什么？”
杜阳面露悲情，同情的目光看向朱棣，直截了当，“来向王爷报丧。”
朱棣手掌一紧，手中酒杯破碎，鲜红的血液从虎口冒出，他双目闪烁，说不出的脆弱无助，口齿打颤，声音几不可闻，“谁……是谁……不……不会”
杜阳看着他高大的身躯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将他击倒，他感觉痛快极了，哪怕是骗他一时也是好的……他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得意洋洋，“王爷应该猜到了。从王爷不肯认罪，不肯救她的那一刻就应该料到今日的结局。如果罪人不是王爷，那只能是她，被心爱之人背弃，她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就自尽了……”
“不！”朱棣突然扑了上来，疯了一般抓着杜阳的脖子疾风般往铁栏处撞去，整个监牢响起了刺耳巨响，饶是杜阳这样一等一的高手在他的强力之下也是毫无还手之力，像个小鸡一样被他捏在手里。
朱棣疯狂地摇着头，愤怒的眼睛里冒着红色的血丝和眼泪，质问的声音震耳欲聋，“你在撒谎！她不会自杀，她不可能相信你这样拙劣的谎言！她是爱我的，她一定会信我！”
杜阳被他掐得脸红目肿，整个身子被他的双手和虎躯压制，他越是疯狂，越是强悍，他越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他心里更畅快，继续激将着朱棣，“她的尸体……被长孙殿下焚烧，现在只剩一具焦尸，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啊……”牢房里霎时响起男人痛彻心扉的叫声，这十几天压抑的情绪悉数爆发，眼泪完全冲刷掉了他的理智，他仿佛失控的野兽，凭着自己原始的冲动发泄。
他一直手抓着杜阳的肩头，将他的肩头捏得变了形，其下的骨头碎裂，另一只手擒着他的脖子，要将它掰断，杜阳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要被他碾压、撕碎了……
杜阳勉强撑着一口气，眼睛眯着一条缝看着情绪失控的朱棣，他想这样结束这条肮脏的生命也不错，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耳边朦胧听到朱棣语无伦次念叨着，“她不会死，一定是有人害她，是你，是朱允炆，是父皇……是……天下人！你们都是凶手！都是凶手！”
“朱棣……住手！”听到熟悉的声音，处于崩溃的朱棣愣住了，怔怔地回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眼眶中的泪水在里面打转，刹那间喜极而泣。
急冲冲赶来的楚楚和小玩子连忙上前将两人拉开，靠着监舍栏杆勉强站起的杜阳咳嗽不止，但在看到楚楚的瞬间难以镇定，她一身青色男装，堂而皇之地来到了锦衣卫的诏狱中，当着他的面与燕王亲昵接触。
小玩子看到朱棣和楚楚四目相对，欲语还休，俱是泪流满面，她赶紧挡住情绪化的二人，对着杜阳一本正经说道，“长孙殿令张无柳张大人调查燕王的案子，本郡主陪同张大人来问燕王几个问题，杜统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她刻意将“张大人”几个字说得很重，既是在警示杜阳来此的不是燕王妃而是张无柳，也是在提醒棣楚二人注意身份。棣楚会意，偷偷抹掉眼泪，克制着情绪，各自退了一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杜阳闻言几乎疯狂，让燕王妃调查燕王，蛇鼠一窝能查出什么？他断然起身，愤慨道，“不知张大人在何处高就，祖籍哪里？杜某在朝数年竟不知京中有张大人这尊大神”
楚楚看着衣着单薄，消瘦颓然的朱棣，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监舍里的寒气冻得他的身子都佝偻了，她心疼不已……想到男人这一切劫难来源皆是这位反水的杜阳，她气不打一处来，跨步向前，怒怼道，“那是杜大人孤陋寡闻了，张某与仙仙郡主、燕王妃同乡，曾多次来京中探望仙仙郡主、燕王妃，与长孙殿下也是旧相识了，虽不曾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也算长孙殿下的半个幕僚了。如杜大人对张某有疑，不妨去找长孙殿下详查……”
杜阳被她堵了嘴，眼中阴翳，冷哼一句，“张大人家乡真是人杰地灵啊，不止出一样的聪明人，连样貌也别无二致，若不是郡主介绍，杜某差点以为张大人是燕王妃女扮男装呢”
朱棣看着一身利索男装的楚楚，心里七上八下，若是被皇帝知道了，她罪上加罪……
楚楚面无惧色，反而轻挑眉头，凤眼轻蔑，挑衅道，“杜大人好眼力，你口中的燕王妃是在下同父异母的妹妹，兄妹之间自然是有相似的”
杜阳明知她在胡扯，可皇帝和长孙殿下又不计较，他也无可奈何，他气得直冒浑身颤抖，虚指着天，怒斥道，“让燕王妃的哥哥调查燕王？岂不知避嫌的道理？”
楚楚气势汹汹向他走去，直接与他面面相对，咫尺之间，看得朱棣和小玩子都愣住了，只见她慷慨陈词，义愤填膺，“避嫌？真相如果因为调查之人而发生变化，那它就不是真相。皇帝处罚燕王，以父判子，可曾避嫌？皇帝着长孙殿下调查此案，以侄审叔，可曾避嫌？天家尚且不拘小节，何况我一介草民，皇上已下圣旨，长孙殿下已定是非，你一介臣子，有什么资格妄议？”
杜阳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今日方才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威胁，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不逊于男子的勇敢和智慧……
小玩子见两人已然闹僵，笑嘻嘻地上前打圆场，“杜大人，皇上要求张大人十日破案，时间紧迫，你就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让张大人好好跟燕王聊聊吧，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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