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炽的手臂得到解放，头一偏就歪着脑袋睡了，皇帝却意犹未尽，看着这孩子和老四相似的眉眼，他胸中怒火中烧，喷薄欲出，“朕给不了他皇位，但朕给了他所有他想要的。他喜欢打仗，朕把他封在燕地，给了他广阔的战场，他每回打胜，朕都给了他不少赏赐，短短十数年，他已是九大塞王中实力最强、威望最高的。他喜欢你娘，朕就从了他的王妃之请，哪怕那是个女刺客，哪怕那个女人毫无贤淑之德，可他是怎么回报朕的？”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沉，音量越来越高，胸口剧烈起伏，渐渐地。他语无伦次，有些疯狂了，“朕还活着，他就要造反！他是觉得朕老眼昏花不中用了吗？还是他被你娘迷惑了，为了你们娘俩铤而走险？朕的大明江山早晚毁在他的手上，这样的逆子，朕不该杀他吗？！”
刚有了睡意的小高炽被他突然的高声吓得一支棱，随即哇哇大哭起来，情绪崩溃的皇帝瞬间冷静了，他手忙脚乱地推着摇篮，摸着受惊的高炽的小脑袋安抚起来，“不哭不哭，是皇爷爷不好，吓着你了……你这个小东西又懂什么呢？朕只要动动手指，你就跟皇爷爷一样成了孤儿了，这就是皇爷爷的权力，你父亲和叔伯们觊觎的权力……”
陈公公看着殿内的祖孙俩亲昵地互动着，卸去皇帝威仪，那个老人挤眉弄眼逗弄着孙儿，高炽的哭声也渐渐停歇了，若是燕王没有出这档子事，一家人其乐融融、含饴弄孙，该是怎样的和谐美好啊，他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正当此时，书房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几步向前，小太监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他瞬间石化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半刻，陈公公见皇帝从高炽的摇篮边起身，乳娘进去接管了高炽，他才犹豫着接过皇帝的手，不得不传递前朝那个不幸的讯息，“皇上，锦衣卫指挥使毛大人在奉天殿书房跪着，说有急事求见您”
皇帝有些意外，感觉事不寻常，沉声询问，“他这是搞的哪出？”
陈公公实在难为情，俯首间声音也有些颤栗，“燕王妃……她……她死了”
皇帝大惊失色，反抓着陈公公的手，高喝道，“你说什么？！她怎么会死？谁让她死的？！”
陈公公心脏咚咚直跳，后仰着身子躲避扑来的皇帝，战战兢兢回复道，“据说是前几日燕王妃一直在打听燕王的消息，许是燕王妃忧心忡忡，觉得没了希望，一时想不开，趁着夜深人静，服毒自尽了。今天早上嬷嬷发现时身子已经凉了，尸体现在还在仙仙郡主府。毛大人自认锦衣卫看守不力，跪请皇上责罚”
老皇帝顿觉脑仁疼痛难忍，他抬手压了压突突直跳的脑神经，摆了摆手，苍老的声音中竟带着哭腔，落下了两行鳄鱼般的眼泪，“又死了一个，朕的儿子成了鳏夫，朕的孙儿襁褓之中没了娘……朕没想杀她啊，她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陈公公亦觉悲伤，想当初那燕王妃怎样的光彩照人、明艳动人，不过短短几日便成了黄泉路人，凄惨落幕，他抚着皇帝佝偻颤抖的身子安抚，“皇上节哀，王妃娘娘命薄，怪不得旁人”
嚎啕大哭的皇帝突然停下了哭泣，带着泪水的眼睛瞪得恐怖，他扭头看向陈公公，厉声道，“不，定是那些看守和伺候的人没尽到本分，偷懒懈怠，才导致燕王妃心灰意冷，说不定就是他们妄自揣摩上意，逼死了她”
陈公公看着皇帝双目的杀机冒了出来，心里一股寒意涌出，君心难测，他只得顺从着点头。
皇帝虎眸一瞟，大喊道，“来人，把看守燕王妃的侍卫和那两个嬷嬷都赐死，给燕王妃陪葬！”
日暮时分，宫里的人来验过尸体，楚楚才被几个太监从阁楼抬出。仙仙哭得昏天黑地，允炆也在一旁抱着她抹着眼泪，真是闻着动容。
杜阳精明的目光扫过众人，盯上楚楚的尸体，他如何也不肯相信她这样一个冷静而聪慧的女人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自尽了，而且还恰好私藏了毒药。他拦下抬尸的太监，掀开白布检查。只见她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他伸手探向她的鼻息，确实没了任何气息，他又摸向她的脖颈，脉搏也没了，身子都僵硬，确实是死了。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爱妻惨死的画面，她跟她一样安安静静地躺着，无论如何呼唤都不会再回应他，她会一点点腐烂，化为枯骨、淤泥，从此世上再没有她的痕迹。他感觉头晕脑胀，浑身无力，不知不觉眉眼间已染上了哀戚之色，这权力和仇恨的倾轧，白白葬送了许多无辜，可怜芳魂无处依托……
杜阳手中白布一落，朱允炆赶紧挥手招呼身边侍卫接管了楚楚的尸体，声音中带着悲伤，“你们去把燕王妃的遗体安置到后堂，本宫和仙仙郡主亲自守灵，明日一早把燕王妃送去鸡鸣寺……”
杜阳心里顿时起了警觉，莫名其妙的死亡和转移尸体的可疑举动，他上前拦下要带走尸体的侍卫，拱手向长孙殿下行礼，“长孙殿下，燕王妃是皇家儿媳，虽说现下燕王入狱，但毕竟王爵尚在，燕王妃的生养死葬皆该按皇室的规矩来，送到鸡鸣寺恐怕不妥吧”
小玩子一听这话突然火了，从允炆怀里跑出来，冲上前指着杜阳痛骂，“妥不妥的轮得到你指手画脚的？要不是你们这帮人面兽心的家伙苦苦相逼，我师姐又怎么会惨死！你们害死了人还想扣押我师姐的遗体，我现在就去找皇上，要你们锦衣卫偿命……”
杜阳被小玩子一吓唬便生了胆怯之心，犹豫不定，燕王妃之死锦衣卫本就有责，毛指挥使负荆请罪，皇上开恩才只赐死了几个看守的锦衣卫，若是仙仙郡主闹到御前，恐怕此事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他不得不顾及……
允炆见杜阳气焰消了几分，连忙上前打圆场，“仙仙，这事也怪不得他们，现下是要办好师姐的后事，让她入土为安……”
小玩子拉着允炆哭哭啼啼，半是娇嗔半是埋怨，“我师姐生前最喜欢听鸡鸣寺的大师们念经，在那里礼佛参禅，她还说等到孩子出生去那里还愿，现在孩子是生了，可她却无辜惨死，连这最后的心愿都不能成全吗？我以后回乡怎么面对师父，面对她的亲人啊？”
朱允炆贴心地安慰着，“你放心，师姐的心愿，我一定帮她达成，你就别哭了……”
杜阳自知理亏，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以阻拦，只得懦懦说道，“锦衣卫会向皇上禀报此事……”
朱允炆和小玩子却不理会，趁着气氛到位，允炆连忙朝侍卫发号施令，“你们赶紧把燕王妃的遗体抬到后堂妥善安置，明天本宫亲自送灵到鸡鸣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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