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子一走，屋里只剩下楚楚和杜阳面面相对。这人也不知道避嫌，就堂而皇之地在屋里转悠，东看看西收拾，还旁若无人地给她整理起了换洗的衣服，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楚楚虽不是那些迂腐的女子，但毕竟男女有别，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守在自己屋里，拿着自己的贴身衣物，总会有些尴尬，而凭她的直觉这人与如今的龙凤双袍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楚拢了拢鬓边碎发，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收拾的手，淡淡说道，“杜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想起到我这了？若是来监视的，大可不必，我如今刚刚产子，身体孱弱，连路都走不稳，跑是跑不了的”
杜阳放下楚楚的衣物，扭头笑了笑，“监视倒不至于，只是觉得你可怜，心疼你了。以后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杜某一定竭尽全力……”
他的笑容如和煦的春风，又似三春温暖的阳光，看不出一丝杂质和阴翳，让楚楚觉得完全不似那个暗地里使用下作手段的宵小之徒，但他话中有话，引人遐想。
楚楚平静地望向窗外，外面应该还有些春寒，不知男人在诏狱里能不能穿得暖和，那晚他被带走时袍服下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想到这，她语气多了几分强硬，“可怜我？心疼我？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也会生出怜悯之心吗？那地下无数的冤魂真是白白入了阎罗……”
杜阳哈哈大笑，削瘦狭长的眼眸里有些揶揄，“王妃娘娘真是有趣，这张嘴也伶俐，加上这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蛋，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杜某的确害了无数生灵，可我亦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看到王妃娘娘为了王爷沦落到这般田地，而王爷却一门心思只顾自己，白白辜负了娘娘的一片痴心，杜阳感慨万千，不免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楚楚转过头来，目光深深地望向杜阳，不知他到底所指何事，她迫切地想从他嘴里得知男人的消息，不论真假。
只见杜阳面露戚色，叹息道，“王妃冒死为他生下嫡子，更因他的宠爱而开罪当今圣上，朝不保夕，生死一线，可他却在危急关头，宁愿牺牲你们母子，也要保全自己”
见楚楚面露不解，杜阳添油加醋道，“我刚去狱中见了燕王，将本案审理情况悉数相告。如今龙凤双袍和玉玺皆从王妃院中搜出，圣上疑心之人唯王爷和王妃。那么，由谁来担这事呢？如果是王妃您，必定性命难保，还会连累刚出生的婴儿，可要是王爷揽了下来，看在父子亲情的份上，王爷顶多就是废为庶人，像晋王殿下那样，如今晋王妃和晋王世子不还在封地享福？可燕王殿下一口回绝，坚决不肯认罪……”
杜阳故作惋惜，虎狼似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若是燕王不认，你说，皇上会选择自己的儿子，还是一向看不顺眼的儿媳妇呢？可怜王妃您对他一片痴心，往日的夫妻情分也抵不过他的王权富贵啊”
楚楚听着听着低下了头，一言不发，眼眸中的情绪变幻莫测，玉手慌乱地抓着被褥……
养心殿里陈公公带着一帮小太监摆着膳食，等到一桌子饭菜布上，他才上前小心翼翼地到皇帝跟前请示。皇帝将手中的奏疏一扔，没有往厅里去用膳，反而往隔壁的宫室走去，那是安置小高炽的屋子，陈公公连忙跟上皇帝，小心伺候着。
里面的乳娘正在摇着摇篮里的高炽，见到皇上颤巍巍走来忙起身行礼，自觉让出了位置，低声禀报着孩子的情况，“小公子一切正常，能吃能睡，奴婢刚给它喂过奶，这会儿正精神呢”
皇帝挥手辞退了乳娘，坐到了小高炽身旁打量着这个在他风烛残年出世的孙儿，它生得圆润健硕，虎头虎脑，肉嘟嘟的脸上一双硕大的眼睛，眉眼之间与老四像了七八分，与他这个祖父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不似他们父子那般威严犀利，多了几分柔和，让他不禁感叹，这是个与太子、允炆一般儒雅随和的孙儿……
皇帝看着嘴里嘟嘟冒着奶泡的小高炽，一只粗糙的手指轻轻触了触他握紧的小拳头，那孩子识相地张开了手掌紧紧握着他，小手掌的温热湿润让他心里一颤，老态龙钟的脸上多了些笑容，慈爱道，“能吃能睡好啊，这是福气，我们老朱家的孩子就是好养活，你皇爷爷小时候也是，给半拉馊窝头就能活下来，那么多兄弟都死了，只有你皇爷爷挺了下来，创建了这大明江山……”
小高炽眯着眼睛，十分认真地看着叭叭跟他说话的老皇帝，咿咿呀呀回应着，它刚会睁眼没几天，对周围的一切充满着好奇，只要有人跟它说话便会认真地回应，这让孤独的皇帝欣喜不已。
皇帝摸着它红润皱巴的脸蛋，仰头压制着眼眶中的老泪，小声倾诉着，“皇爷爷有了江山又怎么样呢？儿孙是享福了，他们受天下供养，衣食无忧。可你皇爷爷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你奶奶走了，你大伯也走了，你二伯是个只知道贪图享乐、挥霍无度的废物，你三伯是个狼心狗肺、弑父杀君的混账，你爹又是个野心勃勃、不肯屈居人下的狼崽子，没一个省心的。你皇爷爷哪天一闭眼，这大明江山就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说不得哪天连老朱家的祖坟宗庙都保不住，你们这些小东西啊也一块遭殃……”
小高炽啃着爪子，听着老皇帝倾诉，不一会儿就困倦了，眼皮都耷拉了，却还是勉强撑着，露出半个墨色的眼珠……
老皇帝满足地看着倾听他的大胖孙子，慈祥地拉着它柔软的手腕，不停地叨叨着，“你爹小时候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那时候朕四处征战，这些皇子全扔到军中锻炼，其他人都叫苦连天，只有你爹兴致勃勃，打了鸡血一样。他天生对战争亢奋，不爱读书，偏喜欢弓马骑射，排兵布阵，精神头也旺盛，连续急行军后，其他皇子都累趴了，他还能跑到大帐里找常遇春大将军讨教拳脚功夫，他第一次上战场就提着钢刀追着北元骑兵杀了三天三夜，让蒙古人闻风丧胆……他像朕年轻的时候，是最像朕的儿子，可他是老四啊，轮不到他”
许是小高炽太困了，被皇帝抓着的手臂有些难受，它那张小圆脸更是皱巴，小腿猛地一瞪，手臂也蜷缩了，老皇帝却以为它在无声地回应自己，他缓缓放下它的手臂，呵呵笑了，“你也觉得你爹冤吗？无论多优秀、多努力，生来就跟皇位无缘。可谁让他是朕的第四个儿子呢？朕的儿子很多，可皇位只有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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