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林焚

五 林焚

他站在这座栖梧宫中最高的屋尖上，身后是那轮巨月。背光之下，他的一切我都看不清，像是单脚点立，他黑色的衣带长袍在风中轻拂。

我感到他注视着我。

“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我的头向后慢慢转着，目光却始终不愿离开他，仿佛我一转头他就会消失似的。脚步声又近了一点，我才真的向后看去，余光却瞥见这黑影扑腾开翅膀，我顿时一惊，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不要……”

我不再管身后不断传来的脚步声，喃喃了一句，身心已经完全被这人影的变化震住了，不知为什么，我的眼前竟如此清晰：乌黑浓密的羽毛，片片纤长，两翼张开与满月同宽，这样远的距离，我却仍能听到骤风之下他羽翼的微微作响。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仍然挺立；转过巷角，踏过连廊，他依旧不动；再跑，声音骤大，来了！在身后之人的一只手抚上栖梧宫的宫墙、探出了脑袋的一刹那，那黑影骤然向后倒下，宽大灵活的双翼自然弯曲，那是月夜中最美的弧线。一道满月清风下的黑弧。

“皇，皇子殿下！走水了！您让奴守着的那片林子走水了！”

我一下愣在原地。

走水了？

我站在那里，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完全愣在原地，仿佛忘记了一切，也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

 “什么走水了……噗……你在开玩笑对不对？啊？！你说啊！你说啊！你知不知道欺骗皇族乃是死罪！是谁允许你在我这里胡说八道的！你再好好看看，到底有没有走水！去！快去！”

大概是头一次见我这般模样，那小宫婢被我吓得一愣一愣的，拼了命的摇头，被我推开后便玩命似的跑了。我也不等她再次回来，就自顾自地向宫门口走去。

又跑来一人……

“殿下，走水了！那片林子走水了！

我猛地转身走向这小宫婢，双手不觉，紧握住她的双肩。

“是是，奴绝对设有看错，火势很大，从里边往外烧，烧……烧个不停……”

看样子她也是被我吓住了，声音很颤，很慌张。

“扑通”一下，我觉得双手一空，她跪在地上了。

“都是奴的错，都是奴的错，奴该死，奴该死……”

“起来。”我无力地说道。

我狂奔了出去，奔向哪里我不知道，宫里头是绝不允许跑的，父皇也曾严令禁止我不能踏出栖梧宫，可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亦不能再给那个委屈的小宫婢多少安慰。

穿过连廊，拐过巷角，一年有余了，我从未到过这儿。而这里，便是栖梧宫，唯一通向外面的大门。

“让开！”我对着门口的奴才吼道。

他们很是震惊，连带着走过我身边和身后追来的宫婢们都紧张了起来。他们都听见了，还有从屋檐上飞身赶来的苏诠，他们都听见我说的是“让开”。

见他们愣住，我便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踩着地上模糊的月影，妄图冲出这金丝般噬人心的囚笼。

“本殿要出去！快点放开！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儿了……”可我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小孩，一个武功超群的苏诠就足以将我拽得死死的。可真正拦住我的却不是他，而是我从未注意过的栖梧宫的宫婢奴才。

我哭了，边哭边喊，他们围成一圈，拖着抱着我，想用力却又不敢用力，因为他们只是卑微的奴，而我是主子。

我不知道苏诠去了哪，又为什么没有来阻拦，我只知道，那片正在遭受焚毁的林子，它里面站着的，是最爱我的哥哥。

“放开我！让我出去吧！我求你们了，让我出去吧……”

“求”字一出，除了拦住我的四五个奴婢，他们几乎都跪下了。我已是泪眼朦胧，此生的泪恐怕都倾付今朝了。

哽咽声中，我忘记了有没有说出“哥哥“这两个字，我只是努力挣脱这一双双大手，我只是想去救下那场注定无人问津的林焚。

后来，也许是哭累了，哭声渐小，只有眼泪不断地涌出。

又也许是哭坏了脑子，我竟听见了鸟鸣声，那久违的鸟鸣，熟悉的口技。我渐渐停下了动作，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有一只好大的乌鸟在盘旋，它叫着哥哥曾教我的：

“咕——咕咕。”(亲爱的味妹)

“咕咕咕咕。”（我是你的哥哥）

“咕——咕”(我永远陪伴守护你)

“咕咕。”(直到永远)

“哥哥……”我无声的喃喃着，两行泪从我的脸颊滑下，双眼渐渐模糊，我一点点向后倒去，望着天，只看得见那只盘旋的大黑鸟，恍恍惚惚中，又听见那最后的——

“咕咕。”

哥哥，我是小兮儿……

“咕。”（是）

哥哥，我可从放下这一切吗？

“咕咕。”（直到永远）

哥哥，你什么时侯回来？

“咕——”（抱歉）

哥哥！

“咕，咕咕。”（妹妹，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