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

周溁歆盯着自己脚尖，安安静静和许轲然站在门口，等着办公室里的动静。

　　没有质问，没有责骂。吴老师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她打着电话，看到两人起身朝门口走去，而江稚微则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鼻子里还堵着纸。

　　“老师，就是……”许轲然看见她还在给电话另一头的人回话，便硬生生把要说的东西咽了下去。

　　吴丽娟笑得那叫一个谄媚，一边点头一边道：“好的好的……有个人来不了是吧？单人朗诵？哦哦哦知道了，是第几场来着？……第三场，嗯好，到时候我和江稚微说一下。”

　　“哼……”周溁歆轻轻勾了勾唇角，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自己怎么还会对这个人抱有期待，竟妄想她来帮自己讨个说法。

　　许轲然听到声音微微转头，随后又悄悄转了回去。他不理解，刚才不是已经和吴老师说过这事儿了吗？怎么她好像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

　　吴丽娟挂了电话，眯着眼叫江稚微过来。

　　许轲然吐了口恶气，还以为总算要轮到处理江稚微这个事儿，想到马上要看到江稚威受罚，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毕竟这个江稚微仗着家里和学校有点关系，天天惹事儿，给他这个当班干部的找了不少麻烦。结果，吴丽娟温柔地对江稚微叮嘱道：“待会儿第三场的单人朗诵取消了，回去和程瑶说一下。”

　　许轲然心想：也对，先把正事说了。

　　可画风突然一转，变成了温馨亲子档。

　　吴丽娟完全忽视了他俩，屈膝拍了拍江稚微西服上的褶皱，关系地问：“鼻子里的血还在流吗？待会儿再去洗一下吧……衣服上弄些了没有？要不要换？”

　　江稚微像只瘪了气的气球，垂着眼不敢看周溁歆。

　　许轲然：“？？？”

　　许轲然：“…………”

　　许轲然皱着的眉头都快夹死一只苍蝇了。

　　不是，这俩什么玩意儿？

　　他再次转头看向周溁歆，他能感觉到对方脸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着的，非常不爽。

　　“你先回去吧。”吴丽娟拍拍江稚微的背，这才转过头来敷衍他俩。

　　吴丽娟假意地关心：“周溁歆啊，你裙子怎么回事？都成这样了，要不把校服先换上吧。”

　　“被江稚微泼的！”许轲然实在看不下去。

　　“是这样的，刚才呢，老师也问江稚微了，他说他是不小心的……虽然他平时不怎么听话，但他是个好孩子，他不会故意拿红墨水去泼别人，对吧？”紧接着，吴丽娟又安抚道：“我知道你当时很生气，这条裙子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但大家都是同学嘛，要互相包容，团结友爱，每个人都会犯一点小错，这些错误呢，需要我们多多包容，要给他们改正的机会，这样人才会有进步。”

　　吴丽娟以为周溁歆被她这么糊弄两下就松口了，便趁热打铁道：“刚才江稚微向我反映，你确实出手打人了，这是非常非常不对的行为，非常不明智。尤其你还是一个女孩子，不能整天拳打脚踢的……虽然你有过激的行为，但是江稚微他还是选择原谅你，所以老师也不要你道歉了，明天你们两个私底下解决好不好？”

　　周溁歆听出来了，吴丽娟明摆着就是要袒护江稚微，她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最好是在他们两个之间和解，不要牵扯到家长。

　　有病。

　　周溁歆：“老师是他先招惹我的。”

　　许轲然连忙附和：“是的是的，班上的人都知道，都可以作证。”

　　吴丽娟：“他……”

　　“并且，”周溁歆厉声打断了她，“我非常明确地表示过我的态度，我没有和他开玩笑！是他屡次激怒我，我才这样做的。”

　　吴丽娟：“你……”

　　“老师我刚才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许轲然现在不是严重怀疑她有老年痴呆，而是笃定她要袒护江稚微。

　　吴丽娟收起笑脸，目光冷冷地盯着许轲然，“许轲然你回教室，这里没你的事了。”

　　许轲然虽有不甘，但碍于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没有特权，不能任性，只好回了教室。

　　“先座吧。”吴丽娟表面上客客气气。

　　周溁歆也不再讲究，拉了把椅子，规规矩矩地坐下。眼里像藏着暗器，扫过吴丽娟的时候露出森森寒意。

　　盯了一会儿。

　　“老师现在还很忙，一会儿要负责活动……你在这坐会儿吧，忙完了我再来找你。”吴丽娟拿了手机准备出去，“要是实在不想呆了，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接你回去，办公室里有座机。”

　　周溁歆没用过座机，红着眼找许轲然借电话手表，她在走廊外面打着电话，许轲然就站在她旁边。来来往往的全是学生，目光丝毫不闪躲地盯着她脏乱的裙子看。

　　有几个隔壁班的男生，开着下流的玩笑。

　　男生a：“咦，她裙子上的那个……不会是大姨妈吧？”

　　男生b：“好恶心。”

　　男生c：“你家大姨妈一次来这么多啊？”

　　男生c：“——那明明是产后大出血！”

　　男生a：“噫！哈哈哈哈哈。”

　　“哈你妹。”有个男生低着声音怒骂道。

　　“啊、啊，谭哥好！”几人打过招呼之后，随机如鸟兽四散。

　　都有病。

　　让几个男生如此慌张的人是他们认的“大哥”——谭烁晨。

　　周溁歆：“……”

　　谭烁晨的妈妈和周溁歆的妈妈是高中时最好的朋友，他比周溁歆大一岁，那年本来应该读六年级，但是周溁歆听她妈和别人聊天偶然得知：谭烁晨父母的公司正在上升期，近几年特别忙，谭烁晨没人照看就只好跟他爸呆几个月，又跟他妈呆几个月，反正谁不那么忙了就带孩子。因为家里的原因他耽搁了升学，谭烁晨妈妈打算让他在老家桑慈市先复读一年再转学。

　　这一年，他可谓是不学无术，惹是生非。加之他比学校里同年级的人大了一圈，不少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的男生便认他做大哥，好像觉得特威风似的。谭烁晨也很厉害，来者不拒，小弟“养”了一堆。

　　谭烁晨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慢慢走了过来，像是在确认什么，问：“江稚微弄的？”

　　周溁歆：“嗯。”

　　“卡了吗？”见手表键拨出号码的屏幕迟迟没有反应，周溁歆偏头问许轲然。

　　许轲然：“好像没网？”

　　谭烁晨：“要给你妈打电话？”

　　周溁歆：“嗯。”

　　谭烁晨问完就进教室了。

　　“现在怎么办？办公室里是不是还有座机，你会打吗？”许轲然问。

　　“不会。”周溁歆回答。

　　许轲然：“走吧走吧，我教你。”

　　“谁把空调关了？！热死了！”有人在教室里吼。

　　“停电了！”

　　“啊！！”

　　何嘉严：“再吼记名字！！！”

　　“这下是不是座机也打不了了？”周溁歆问。

　　怎么什么倒霉事落都在她头上？要气笑了……

　　许轲然：“要不……再等等？一会儿就来电了，回教室吗？”

　　周溁歆正准备动身，谭烁晨走了出来，丝毫不避讳地把一部手机递给她：“有流量。”

　　“谢谢。”周溁歆接过手机开始拨号。

　　钱敏：“喂。”

　　“妈妈是我。”周溁歆带着哭腔，委屈得不得了。

　　钱敏：“怎么了？”

　　周溁歆：“有人拿墨水故意泼我衣服。”

　　“谁？！”钱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周溁歆：“江稚微。”

　　对面明显愣了几秒。

　　钱敏：“那……老师怎么说？”

　　周溁歆：“她什么都没说，她根本就不想管……”

　　钱敏：“我马上来。”

　　话说到这里，满腹的委屈全涌了出来，根本控制不了。周溁歆一边吸鼻子，一边用手背擦眼泪。

　　谭烁晨怔了怔，问：“不管这个，那她管什么？”

　　“就是说啊！”许轲然愤愤不平，“我跟她把这件事最起码重复两遍了，还跟我装失忆呢！”

　　许轲然说得咬牙切齿。

　　许轲然：“对江稚微表现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们俩在旁边，她看都不看一眼。”

　　挂了电话，周溁歆把手机还给谭烁晨。

　　现在怎么办呢，在这干站着，还是回教室？这两个地方周溁歆都不想去。站在外面难免受人闲话，回了教室，该有的非议照样一个不落。周溁歆想了想，对许轲然说：“我去办公室里等我妈。”

　　许轲然：“哦好。”

　　过来大约二十分钟，钱敏踩着高跟鞋，黑着脸到学校来接周溁歆。

　　吴丽娟又变成了那副很忙的样子，忙着让班里的同学落座，忙着替江稚微准备台词条，忙着给领导打电话……

　　钱敏是个急性子，她可没有耐心等吴丽娟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搞完，用近似于警告的语气对她说：“吴老师，我现在需要您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周溁歆新买的礼服成了这个样子？”

　　吴丽娟打着哈哈：“同学间的小打小闹，开玩笑呢……什么？主持人要入场了？哦好好好。”

　　“小打小闹？”钱敏质问，“什么小打小闹至于把她整条裙子都弄成这样？老师，我现在有理由怀疑，有人借着小打小闹的名义伺机报复！”

　　吴丽娟：“怎么可能呢？周溁歆平时在学校里跟同学们都相处得非常好，怎么可能会有人伺机报复呢？”

　　“吴老师，”钱敏提高了音量，“这条裙子1800，她还只穿过一次，不管是谁泼了她，都必须要道歉，该有的赔偿一分不能少。”

　　“好好好，钱不是问题。”吴丽娟点头答应。“主要是……周溁歆今天也有过错，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应该出手打人，人家只是在开玩笑，但是她下了狠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钱敏一点也不奇怪，反驳道：“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我跟周溁歆说过，别人不招惹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但是，一旦有人蓄意试探她的底线，她就要给我加倍反击回去。”

　　钱敏：“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无数次，如若第一次不把对方的气焰压下去，后面他就敢再犯。”

　　钱敏：“周溁歆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格最容易被人欺负，所以我才这么教她。”

　　吴丽娟：“呃，这样吧……钱呢，一分不会少，……道歉，孩子们私下解决好了。”

　　“你的意思，是不想让那个人家里知道？”钱敏问。

　　“周溁歆妈妈，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还没到要请家长的地步吧？”吴丽娟不想把事情闹大，主要还是因为江稚微的爸爸现在是桑慈市的市长，有着不可抗的因素。

　　“不是什么大事？教育上的事难道不算大事？”钱敏的态度始终如一，既要赔偿也要道歉，她必须保证这种事绝对不能有第二次。

　　“老师，您总不能因为是江稚微，就想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吧？”钱敏一针见血。

　　“周溁歆妈妈，”吴丽娟有些慌了，“话可不兴这么说。”

　　“这样吧，我明天请江稚微妈妈来一趟，行吗？”吴丽娟试探性地问道。

　　“行啊。”钱敏皮笑肉不笑，“麻烦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