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号,儿童节。
学校破天荒的举行了一次大型集体活动,为此周溁歆特地拉着钱敏去商场选衣服。周溁歆不常穿裙子,平时穿的衣服款式也是按照钱敏喜好来挑选,要既舒适又大气,还能应付各个场合。但是周溁歆和同龄女生一样,喜欢纱裙,虽说穿上身不一定很舒服,但耐不住它实在好看,可以满足小女生的一切幻想。就这样,钱敏买下了店里最贵的那条儿童礼服。礼服做工很精细,圆领泡泡袖,扣子是颗拇指盖大小的珍珠,后腰上还系了个很大的蝴蝶结。裙摆刚没脚尖,分两层,里面一层是冰丝,外面一层是白色的流光纱。周溁歆穿着它转圈的时候,裙摆就像海上翻滚的白浪,让她忍不住在试衣间的镜子前转了一圈又一圈。
儿童节当天,周溁歆万分忐忑地穿上那条新裙子,还特意扎了个丸子头。因为怕礼服在活动开始前被弄脏,便套了个校服在外面,直到活动前一节课热的实在不行了才脱下来。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后,不少学生都跑去厕所换衣服。程瑶也离开了座位,手里提着准备换的裙子,正巧看见周溁歆便随口称赞道:“周溁歆,你这个衣服好好看啊!”
周溁歆假笑着回应:“谢谢。”
坐在旁边的江稚微瞟了她一眼,以一种叫人很不舒服的眼神盯着周溁歆看。程瑶走后,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一贯的“油子”样儿。
“喂,周溁歆,你今天怎么穿裙子啊?”江稚微问,“我记得你不喜欢穿啊?”
周溁歆今天心情好,淡淡地回了句“管好你自己。”
“哟?”江稚微一听便来劲儿了,迅速调整了下坐姿,欠欠地说道:“谁要管你。作为某人的表弟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这件衣服真丑。”
周溁歆渐渐变了脸色,垂下眼去,假装在写作业。
“生气了?”江稚微扬眉笑了笑,眼睛半眯着,表情尽显轻浮。
周溁歆:“……”
“哎,”江稚微见她这么开不起玩笑,便用手托着下巴撑在课桌上,说:“好啦开个玩笑,很好看,行嘛?”
周溁歆:“………”
江稚微:“我其实就想你跟我说句话。”
江稚微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也不见那人回话,只觉得脖子有些酸痛。
“怎么又不理我了?”江稚微不耐烦道。
江稚微自言自语地说:“我找你说话你还不乐意了?多少人想找我说话,我都不搭理他们呢……好了表姐,别生气了,你说你到底在气什么?嗯?道歉我也道过了,怎么还是这样?你要真不想跟我说话,刚才干嘛理我呀?还是说……你其实是想我来找你的,对吧?欲擒故纵。”
周溁歆没理他,继续在草稿纸上“刷刷”地写着算式。
“别写了!”江稚微看见周溁歆这幅漠不关心的样子就恼火,一把扯过她的卷子,拎在手里语气不善地说:“写什么写啊,你写的进去吗?”
周溁歆扯住卷子的一角。
周溁歆:“三、二!”
这是江稚微小时候乱发脾气周溁歆惯用的法子。情急之下她既然又开始用倒数来警告江稚微。
等她数到一时,江稚微突然松了手,动作幅度很大,可下一秒又抓了上去。
周溁歆:“你是不是有病?!”
江稚微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表姐,你怎么还骂人呢?”
周溁歆起身往教室外走去,江稚微仍在后面喋喋不休:“不是吧,又告老师去啊?”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听得出来他完全不带怕。
班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再加上临近活动开始,班主任还没来教室,班上同学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根本没人注意他们。这会儿换衣服的人也来了,教室里闹哄哄的。
周溁歆为了躲瘟神,和林瑹佟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刚坐到位子上,江稚微便神秘兮兮地对她说:“表姐,给你看个东西。”
“呜呼~”江稚微像弱智一样,往周溁歆脸上甩了甩水,转头和程瑶聊天去了。
好不容易清静几分钟,江稚微又转过头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欸!”江稚微作势朝她一泼。
周溁歆用余光看清了他手上拿着的东西,是一瓶红墨水,上面盖了盖子,完全不用担心会漏出来。
江稚微把玩着手中的东西,或是往上一抛又迅速接住,或是把它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按着将它滚来滚去。
江稚微:“周溁歆,我跟你说个事儿。”
江稚微:“待会儿啊我和程瑶要去台上当主持人,嘶……不知道她台词背熟了没。”
“你有在听嘛?”江稚微皱了皱眉头,他清楚周溁歆的脾气,别的东西周溁歆可以不争不抢,但有些东西,属于她的就只能是她的。周溁歆绝不会把自己的机会拱手相让。尤其是在她最擅长的领域。
所以他笃定接下来的内容,周溁歆一定不会想漏听。
江稚微:“实话实说好了,老师本来是想让你和我去的,毕竟你的声音很有优势,老师很喜欢。”
江稚微笑了笑,盯着手中的红墨水看了一眼,又想再逗逗她。
他假装要去泼周溁歆:“小心点你的裙子,粘上了可别怪我。”
“哈哈哈哈。”江稚微自娱自乐地笑着。
“你再猜……怎么着?我跟老师说,我表姐一向胆子小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说话,要是上台太紧张,忘词了怎么办?所以老师就换成了程瑶。哈哈哈哈……但是呢,她不知道,前天晚上程瑶妈妈专门找我,说——程瑶,想要跟我一起做搭档……虽然我知道程瑶发音没你标准,吐字也没你清晰,但是我就是想帮她。谁叫这几天我看你特不爽。”
江稚微说这句话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他表姐。江稚微知道周溁歆语文成绩好,想要得到语文老师的重视,所以他在班上拉票,让程瑶以多出周溁歆一分的成绩当了语文课代表。江稚微知道周溁歆对播音很感兴趣,为了这次上台的机会她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去争取,作为最不被看好的人,在一众优秀选手中脱颖而出。所以,他帮程瑶不废吹灰之力地拿到这次机会,抢尽了周溁歆的风头。江稚微知道周溁歆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从没见她和班上的同学有过什么不快经历,连班上的各种比赛、各种竞选都不争不抢,所以他笃定周溁歆好欺负。
江稚微勾了勾唇角,拿着墨水瓶的手由于肌肉记忆,下意识往前一泼。
“噗哈哈哈。”他嗤笑一声,“你以为老师有多喜欢你啊?哈哈哈……让她把你换下来,几个红包的事而已……”
在喧闹的教室里,这一声声讥笑对周溁歆来说尤为刺耳。
但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瓶红墨水上的盖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瓶身,黑红的墨水全部倒在周溁歆身上,白色礼服被染红了大片。或许是江稚微反应过后的动静不小,不少同学纷纷往他们这里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五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二人。
周溁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在大脑完全不能接收和传导新信息的前几秒,她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争取的机会别人轻而易举就可以夺走,而且截胡者还是一个远不如她的关系户。这对于周溁歆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羞辱?更让她心寒的,是她从前最尊敬的老师。原因无非就是她认钱不认人,在利益面前,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对她充满敬重的学生,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恶心。
“看、看我干什么?我跟她开玩笑的!我都提醒过她了,是她自己没躲开。”江稚微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咦——”
“衣服都成这样了,还能穿吗?”
“江稚微有病吧?”
“以为家里有点小钱就了不起了?天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衣服!周溁歆心头一惊,赶快低下头去,用手扯住衣服的一角,果不其然,裙摆已经被红墨水浇了个透,捏着衣服的指尖也沾上了墨水,染成了黑红色。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她怒不可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周溁歆右手拳头紧握,重重地往江稚微脸上挥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江稚微鼻梁上,江稚微的脸都被打得背了过去。
班里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随后乱成一团。
何嘉严:“安静!都安静!我去找老师,许轲然你管纪律!”
许轲然:“老师不在办公室!”
何嘉严:“我再找找!你把他们两个分开。”
许轲然艰难地走到周溁歆旁边,班上的人还是吵个不停,他一把扯过江稚微的手臂,把他往办公室里带。
“别动!”江稚微用纸堵着鼻子,大声吼道:“我叫你别动!是不是有病?眼瞎啊!”
许轲然松了手,让江稚微把鼻子上的血擦干净,随后又将他往外面拉。江稚微企图挣脱他的手臂,“你凭只拉我一个啊?!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泼她!”
周溁歆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最后一丝情绪深深地沉入眸子中,哪怕是一点愤怒都没有了。江稚微竭尽全力推脱责任的嘴脸,让周溁歆开始反胃起来。
许轲然实在受不了江稚微发疯,用左手堵着耳朵,换了一只手扯住江稚微的衣角把他往外面扯,边走边说:“你心里有点数行吗?”
“我和她的事情用得着你管吗?你当你是什么人?你有多大面子啊?!信不信我找我妈……”
“哟,你妈厉害,出什么事都找你妈,天塌了都得她帮你担着。”许轲然一脸无语,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人?那周溁歆平时跟他都是怎么待在一块儿的?要换成是自己第二天准得跟江稚微一起发病。
江稚微被拉出去后的事周溁歆不记得了,当时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意识涣散中,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声。
她以为自己对江稚微的关照,对他脾气的包容,江稚微是能够感受到的,可他却在日复一日众星捧月的生活中,自以为是地觉得别人对他的好是理所应当。所有人都必须对他表示服从,即使这种服从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听从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差遣。所有人的生活必须以他为中心而展开。
多么可笑而又自私。
或许她应该庆幸,自己不用再费尽心思去猜别人的想法,不用再因为一心想着对某人好而显得自己卑微至极……
这一拳让他长长记性,也让他长长脑子,以后识相点,别再来烦她了。
“周溁歆,你先出来吧。”许轲然把大致经过和老师说了一通,便和声将她叫出去。
“没事别怕,我已经跟老师说了。”许轲然看见周溁歆脸上挂着的泪痕安慰道,“她估计在和江稚微他妈打电话呢。”
周溁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