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这是个万籁俱寂的时刻。
房间里灯光昏黄,书桌上的台灯散出一片橘黄的颜色,木椅的黑影被拉的老长老长,在我眼里,就像一个对我张牙舞爪的怪物,对我张开了混着鲜血和唾液的尖利牙齿。
我知道,我大抵又发病了。
我双手抱膝,身子紧紧蜷缩在靠近墙角的床沿边,同时将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间。
刚才吃的药对幻觉已经不起作用了。于是,我加大了剂量。但是结果好像并不是很显著。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阵令人惊惧的赫赫声,像是怪物对食物原始的兴奋吼声。
我甚至感觉到头上有一阵阵湿濡的痕迹,鼻腔间忽然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和血腥味。
视线全然被黑暗占据,听觉与嗅觉无限放大,那股味道好像从毛孔渗入血管,顺着血液循环流边全身。
我突然捂嘴,生理性的呕吐起来,浑身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骨头,痛到让人想自我了断。
滚烫的眼泪从眼眶掉落,最后晕开在裤腿上,温度逐渐冰凉。
我开始小声呜咽,声音像是绝望中的小兽,充满了痛苦与扭曲。
求求了啊………
谁能……救救我…
解脱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不停闪现,眼前的黑暗开始扭曲,我被晃的头脑昏沉。
恐怖的声音突然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令人难以抵抗的困倦,我没有精力去思考为什么声音突然消失,只觉得眼皮异常沉重。
多年的敏感让我察觉到面前的身影,直觉告诉我,声音的消失,是因为他。
我挣扎着抬头,眼皮挣开了一条缝。
我还是看清了身前这个人的面容。
他眉眼带笑,瞳孔的黑色如同世间最为纯净的水晶,带着温润细腻的光泽。
他穿着一身白衬衫搭黑裤子,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盈满了温柔,像是一阵细软的春雨,将所有的怜爱与耐心藏在润物细无声里。
意识的最后,一声悠悠轻轻的叹息似从远方传来,像清冽又不失柔情的春风一般,令人留恋,却缥缈到难以用手抓住。
神智最终还是没抵过眼皮的沉重。
我闭上了眼睛,意识沉入了无边的混沌。但那句轻轻的低语,在我那被幻想支配到遍体鳞伤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我大概睡了很长时间。
意识逐渐清醒,但眼前是一片让人窒息的黑暗,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压迫着人喘不过气。
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上,使得睁眼也成了困难。
手脚像是与我的意识分割,我感觉不到它们,调动不了他们,我只是个孤独的幽灵,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等待解脱。
费劲力气,我终于将眼睛拉开一条小缝。
闯入眼睛的先是雪白的天花板,接着,脸上湿闷的感觉从大脑传来。
我僵硬的转动着眼珠子向下看去。一个氧气面罩正挂在我的脸上。源源不断的氧气从中间的小孔涌出,然后被我轻轻的吸入肺部。浅浅的呼吸间带起的水汽悉数喷在面罩内壁上。
这幅场景异常熟悉,我躺在病床上,混沌的脑海突然闪过无数次被幻想吓到惊厥的经历。
……过去时,没有一次,我的求救能得到回应。
只有怪物狰狞的嘶吼与血液中逐渐渗入的,让人作呕的腥臭味。
耳朵像是被棉花堵住,我只能听见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呼噜声。
无数恐怖血腥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随着逐渐升高的心跳一同刺向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身旁的机器陡然响起尖锐的警鸣。接着是一阵兵荒马乱,我的耳朵终于能听见了。
一道温柔忧郁的女声自床边颤抖着响起,带着细微的哭腔:
“小鱼…你终于醒了…”
“……妈妈……真的好害怕失去你…”
我的眼神失焦,没有对母亲的话做出回应。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妈妈……妈妈求你了好不好……放过自己…呜呜呜”
放……过……自己?
我嘴角不受控的扯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嘴角的弧度甚是诡异。
炸开血花的脑海突然闯入一抹白色,在满是稀碎的肉糜中显得异常醒目。
一声轻柔的叹息从记忆深处浮现。带着抚慰人心的温暖撕开了满地血腥,接着,一阵清凉的轻风徐徐拂过脸颊。
我机械的转动着眼球,瞥到了母亲的身后,视线蓦的一顿。
是那双记忆中如同荡漾的一汪春潭的眼睛。
他还是穿着出现时一模一样的白衬衫,站在母亲身后,对我笑的温润又亲切,却透着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一个站着,一个躺着,即使身旁的机器还在竭力嘶鸣,即使床边忽然多出很多人,撕开我的身上的蓝条纹病服,开始对我的心脏电击。
我们依旧在隔着人墙对视。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双黑如水晶的眼底,似乎缥缈着隐隐的悲伤。
我好像对他着了迷。
即使,我们连开始也不会有。
即使……我们之间隔着生死的距离。
——他是一阵沁人心脾的春风,在无声中救赎了迷途上的我,却在我回神时下意识的抓握中,悄悄的从指缝中流走。
——这不能怪他,谁叫他是春风呢,春风就该永远温柔,永远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