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

　　天已经大早，蝉鸣声声入耳，聒噪得似乎中了暑。奶奶怎么还不起床做饭？爷爷已经荷锄下地很长时间，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肚子里的叫声和不远处的蝉鸣相互唱和。佟瑶难受极了。

　　奶奶干嘛呢？哥哥一声不吭就走了，本以为爷爷奶奶会大发雷霆 ，但他们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像往常一样干活了。其实奶奶开始有大发唠叨的迹象，只是爷爷不理会，她就不好发作。只是现在奶奶去干嘛了呀？怎么到处不见人？爷爷说让她在家管佟瑶的，因为她心情不好。可是她人呢？害 ，如果我长大了就好了。佟瑶这样想。

　　吱呀一声，红红的大铁门徐徐打开。哦，是爷爷。

　　“做好饭了不，小妮儿？”爷爷擦着黑黑的脑瓜上沁出来的汗珠，本来洁白的毛巾如今黑不溜秋地耷拉在他脖子上。

　　才没有呢，不知道奶奶干嘛去了，饿了一天了。佟瑶愤愤想道。但她不敢吱声这些，只回答：“奶奶可能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爷爷的脸刷的黑下来：“你吃早饭了没？”

　　说谎那肯定是圆不过去的，佟瑶只得如实说了。

　　爷爷气得直跺脚，使了一会气子，便又恢复了平静 。

　　奶奶回来了。

　　她人未进门，先听见她即将落下的笑音。

　　“干嘛去了？。你都不管管小妮儿？”一向好脾气的爷爷发起火来。

　　奶奶见一向窝囊的爷爷竟然冲自己发脾气，火气一下子上来了。

　　“你不就才下地干了半天活蛮，我以前天天干抱怨了没？哎呦，我知道你稀罕孙女儿，我这不是担心钊的终身大事去打探打探一不小心忘了时间！”

　　见爷爷不敢吭声，奶奶双手叉腰，本来就比爷爷高一些，这样就显得奶奶气势更强了。

　　“你以为这破破烂烂的家是靠谁支撑起来的？你算哪根葱啊？干半晌活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那窝囊样儿？”

　　这时，家里圈养的一只鸡溜了出来，更是长了奶奶的气焰，只见她指着鸡骂。

　　“你这小死磕车儿，吃了睡，睡了吃，还会干个啥？就会瞎添乱，啥也不中用。哎呦，也不下个蛋，过几天就把你卖了。”

　　说罢，还觉得不过瘾，朝母鸡啐了口吐沫，唾沫星子喷了佟瑶一脸。

　　爷爷拉拽着佟瑶去做饭，奶奶就没好气地坐在门口。

　　“芝啊，搁家里不？”是隔壁胖奶奶的声音。

　　奶奶立马变了脸色，愁苦凶焊的脸好像是另一个人的，与她毫不相干。只见她笑盈盈地坐正身子，理理衣服，热情喊道：“秀儿来了啊，门没关，进来坐。”

　　“刚刚是你不，那吵吵闹闹的，不像话。”

　　对于喜欢的人，奶奶就好脾性下来：“你是不知道，这爷儿俩简直不像话，算了算了，不提了，一说就来气。你咋来了？”

　　“主的恩典，你可改改你这坏脾气吧。”秀奶放下手里的娇翠欲滴的韭菜，“不是你说妮儿好吃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蛮。诺，新割的一茬儿，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是多出来的，给妮儿换换口味，也好新鲜新鲜。”

　　奶奶一边欣喜接过韭菜看了又看，一边客气：“哎呀，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可就记住了，下次可别这样了！”

　　秀奶满意地看着奶奶的反应，就慢慢提出自己的请求：“没事儿，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次妮儿想吃了直接到我院子里割就行，反正我也不咋吃。就是最近面要放坏了，得刘摸，这不是缺蒸笼蛮。我又一个人，不好烧锅毁自己身子，想着最近嫩娃儿寄回来的插电蒸锅不错，怪方便。”

　　奶奶正愁佟钊刚买回来的蒸锅没处炫耀，忙不迭说：“我给你说啊，秀儿，钊也不知道咋想的，刚赚了钱就乱花，说是为了俺方便，就好像他挣钱多么容易一样。这洋玩意儿买回来俺也不会使。还好钊孝心好，还教教俺。你也知道，我是不管那洋玩意儿，闲住了。我现在给你拿去。”

　　说着就已经拿着蒸锅出来了。还笑嘻嘻地问秀奶：“你会使不？我到你家教你去。”

　　说着就挽着秀奶胳膊走了。

　　“秀儿走了？”

　　“你可记住早点回来吃饭，快做好了。”

　　爷爷在厨房喊。

　　不一会儿，奶奶从外面红光满面地回来了。做到餐桌前，连手也不洗，看了又看；“这饭稠了，还有这鸡肉是不是不要钱啊，又不逢年过节的。”

　　但显然，奶奶心情好，拿起馒头就着稀饭吃了起来，若是往日，准会大闹一场。

　　“小妮儿，今晚上奶给你包饺子吃，嫩秀奶还给了鸡蛋。”

　　佟瑶一阵欣喜，高兴坏了：“太好了，可以吃奶奶包的饺子咯。”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奶奶尽管很抠，脾气厉害，但真心爱这个家。

　　秋天了，奶奶心爱的蒸锅不见影。奶奶忍无可忍了。

　　一天早上早饭后，爷爷下地，奶奶对佟瑶叮嘱：“兔妮子，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待着。”

　　不久，就传来奶奶和秀奶的争吵声。

　　“芝，我是真忘了，放那好久我都没使。”

　　佟瑶知道她俩的关系要掰。因为，奶奶不是讲理的人。

　　“呸！我不知道蛇绕着人的腿不会咬人。你这个好占便宜的老东西，算盘打到俺家来了。”

　　“还有咱俩家用的是一条电，都是俺家的掏钱，嫩不心疼，大半夜里还亮灯。”

　　佟瑶忽然想起最近自己睡眼朦胧钟总看见奶奶半夜坐起来往外看，原来……

　　但奶奶似乎忘了身上的衣服，园子里的韭菜，苋菜，番茄，黄瓜，丝瓜，冬瓜，南瓜…是怎么回事了。

　　奶奶是个不怕闹事的，然而秀奶是个怕人看笑话的。佟瑶知道奶奶铁了心，没人能阻止。

　　佟瑶担心出事，跑出去找爷爷，看见一圈人在那里劝架。

　　奶奶一眼看见了她，冲她大喝一声：“兔妮子，回来！”

　　佟瑶生性怯懦，愣在原地。

　　奶奶马上停住叫骂。因为秀奶是个老实人的缘故，没有像以前一样扯头发，踢肚子的事。

　　奶奶停住了没作用的干骂，把佟瑶拽回家。

　　从那以后，奶奶一见秀奶，就把头扭到一边，等到秀奶走过一节后，就大声对佟瑶说：“你以后可要有良心！”

　　清晰记得，还是那个秋天。

　　早晨，佟瑶刚有意识，就听见爷爷的叫喊：“老伴儿，老伴儿，你脚咋嫩凉啊！”

　　接着，就听见爷爷不断拨打老年机，不断重复—

　　“你奶走了”

　　“你妈走了”

　　“你娘走了”

　　“你姐走了”

　　“你婆走了”

　　“你姑走了”

　　…

　　佟瑶对死亡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原来可以留下千丝万缕的联系。

　　奶奶葬礼前夕，家里来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尽量身着素衣，一起回来的，当让还有陌生的爸爸妈妈以及孟浪的哥哥。

　　葬礼上，秀奶也来了，她在奶奶遗体前说了很多悄咪咪的话。佟瑶害怕这场景，但不知道奶奶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既不难过，也不担心。也不敢细听秀奶说了啥。

　　“你就别来了，孩子既然已经打了，你就别缠着我了，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