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无限站在街口交汇的通道,梧桐树在小道两旁绿悠悠掀起波纹,他下意识向前跟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正在想,他是以什么立场继续前进的呢?
车鸣此起彼伏的响起,风吹落叶在荫蔽的小巷里传来沙沙声响,但对于无限来说,这些都不该成为他停滞思考的缘由,可是这偏偏就发生了。
无限紧了紧衣袖,今天的天气很热,可能有接近三十二的温度,巷口薄风却微微吹散了这正午时分的燥意,他的步伐跟随心跳潮起潮落,蔓延过街口阿婆的煎饼铺子,也退回过巷尾肉香浓浓的包子铺。他顿了顿脚,大步追了上去。
来不及抓住的T恤衣角消失在最后一站的巷口,无限能看到小黑回头了,他赶忙迈步躲进巷里交错纵横的小路,而后才知觉——躲什么呢?
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心还在高温下虚虚浮浮,无限半晌才稳下动荡不安的心跳,在兵荒马乱的街头吐出口轻飘飘的浊气。
不过是错觉罢了。
无限走出一帘轻缓的梦,手里捧着那样厚重的手他仿若不觉,一路上清也闲也在整整齐齐的青石板上踩出一袭出尘的梦呓,漫漫归路不过想到一半,无限推开那扇厚重木门才渐渐有了实感。
借回的古文空留开封页,约莫有五分钟了,他心想,白匀的大脑只让他止步不前。他终像是放弃那样合上书本,把书脊沿着桌角推到合乎边缘的方向才悠悠止住。
无限关上台灯,疲倦一样揉了揉眉心,他没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却直挺挺并了双腿躺在床上,腰间盖一条薄被。他需要足够的空闲理清藕断丝连的滥情,也需要足够的空间处理杂乱无章的理智。
他的效率很高,不过再有五分钟,他便迅速从床上坐起。也不知他想了什么,一时间清空思绪一样慢慢翻开刚刚才摆到桌角的厚重书本,手指搭在右下的边角,一目十行地看过密密麻麻的书页,紧接着毫无间断地衔接上下一个章节。
无限看得很快,日落西山前就读完了整册。周末的时间是宝贵的,两日光阴不过须臾,无限起身收拾桌上那册孤零零的书,试卷在柜子里整整齐齐地叠成一帧长盒影像,他伸手将它们抽出,红笔大概是某个学生送的,女生花里胡哨的心意在画满爱心的笔身上可见一斑。
桌面上一只素色的水杯喝到了底,无限向后拉开椅子,在厨房的饮水机接了水,温凉的无色液体润过干涩的声带,他返回书房谨坐,夕阳余晖的印染下试卷边角对焦成模糊的光晕,他批改到默写一题,同样是简单的勾圆错划,他顺着笔迹一个个辨认,最后找到小黑的试卷。
勾,勾,勾,勾,勾,他一个个字的明察秋毫,准确到连笔画都认真扫过,第一次得到了全对的信号,无限嘴角抿起一点笑,很快改过下面几题选择,又翻到下一页。
远处的太阳终于慢悠悠沾了一点山头的边,无限听到门口传来几声悠长的叫喝,“您好,外卖到了。”
无限放下笔,食盒在餐厅的长桌上打开,米饭颗颗饱满,蔬菜色泽鲜艳,一盘酱肘子摆在万众瞩目的中间吹开一阵淋溢味觉分子的白烟。
他去厨房取了筷子,水流细细冲洗过一遍,吃食在风尘里滚过已微微降了温度,无限面不改色地夹出一摞青菜搅和在米饭里,鲜绿的气息就在饭盒中化开,融去,痛痛快快地顺着齿缝间口底生津。
吃酱肘子更是慢条斯理的细活,无限一顿饭吃完约莫只过了十五分钟,整理,分类,清洗,他看上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骨相,做这些却不显生疏,等不到五分钟过完,餐桌上已经焕然一新了。
理解部分和作文部分确实是极难给分的,无限看过一遍答案,又分出精神来在试卷上批改。写了一半的,对了一半的,全对的,全错的,言之有理的,他慢慢看下去,很久很久试卷才掀起一个小褶,红笔在纸面上沙沙滑动,他捏捏眉心,在卷尾写下几个重点的标记。
作文更是耗时旷久,无限读过首尾两端,中间简略地看过一遍,时间已过去不少了,评分才寥寥写下几笔,有些字迹不清的,他甚至要读上好几遍才在卷末写下一个好好练字的评语。
时间在时钟嘀嗒下慢吞吞地爬,可是龟兔赛跑的乌龟却不这么想,路灯盏盏亮起,城市蒙上层晶亮的雾,无限站起身,试卷作文才改到一半,大脑却已看不进分毫。他皱着眉头疑虑又起,看到作文里的一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思绪才像水汽一样蒸透他本就滞塞的心思。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无限一口凉水咽下,顺着一路滑下的水流被体温捂热,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阅遍古时大胆热烈的情诗,读过现代含蓄内敛的散文,他依旧没有找到答案,即便是一个把爱恨交织理解到极致的语文老师,他也没有经验理清心中纷繁复杂的细水长流。
他少见的迟暮了,在灯红柳绿的车水马龙里丧失了基本的思考能力,他尝试着让吵闹的心跳静下,在咽下几口凉水后不留余力地用体温一遍遍滤过,手上却溢出细细麻麻的汗,随着过热而沸腾的血液滚到四处。无限放下红笔,手枕在后头,他突然看不懂自己心中那点不知名的悸动,也分不清他目之所视究竟是为何物。
夜晚寂静,他扶在窗台,朦朦胧胧的月影从薄薄的云雾之后袅袅地照抚过阴暗的角落,无限抬头看着高空中的一轮明月,忽然在寒意乍起的秋日嗅到一分月桂的诗情画意。
他是否会和在意的人,共赏一轮明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