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最后一次去面对他。
用与他的断绝为一起荒唐划上休止符。
威廉·奎因。
说来也有趣,明明认识有四年了,我却仍然没有100%的把握写对他名字的拼写。我可以为自己找到许多理由开脱,如“我英语不好”“我是不小心的”,这些都可以用来搪塞他,但却骗不了自己——是的,我并不在意他。
不管他叫威廉·奎因还是劳伦特·洛兰,结果都是一样的,对,哪怕是卢西亚诺和安德烈斯也一样。我从未记过或者说生出记忆的念头,不管是谁,都一样。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过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只是,可惜,我是一个人,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人。所有田园牧歌终是一份虚妄,我的心被红尘蹂躏的一片芜凉。
我为我没品的玩笑深表歉意。
一具空壳是不会有心的。
我对自己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凉。一个活生生的人爱上了一句没有新的空壳,甚至为此心痛了四年。我敬佩他的毅力,但也仅此而已。我将右手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如同机器。
我有一个秘密,现在,我将于此揭示:我并非是自然的生灵,我仅是神明创造的残次机器。我顶着一副人类的皮囊生存,尽可能的去学习模仿生灵的行为,好让自己这具空壳能显得不那么空洞。
我仍是选择了11:30,因为这是约定好的时间。尽管我可能想过早做了断,但还是是从了机械化的本性。
奎因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温柔,温柔的差点要掩去所有的波澜——假如我有心的话。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单手支着下巴。我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片空洞与虚无。我看着屏幕上的我,思考着我为什么会是个人类。
“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见我不说话,他以为我是难过了——的确,难过时我确实不想说话。真是可惜了,这位不列颠的先生只学会了该如何去应对“交际花”模式下的我,却不知道我每次都是为了与他聊天而与他聊天。就像是学生去完成一项长期打卡任务一般。
呵呵,在我这里可是连人工上卡都不算呢。
我仍是沉默着,一脸倦怠的看着他。说实话,我之前甚至没怎么认真的看过他,只知道处于关系的束缚中,应该不断的去应对他。
“就普遍理性而言,奎因,你长得还不错——应该是,很多人会喜欢的类型。”我终于是下定决心,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一句,相当真诚的赞美。
听了这句话,他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是吗?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吗?”他蓝色的眸子里仿佛有光,我倾向于灯光以及摄像头角度的问题。
“不是。”
“嗯……这倒是个问题了——所以,Eve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某种欲望,一种奇怪的胜负欲。不能理解,生灵的欲念总归太过复杂。
“不知道。没有喜欢的类型。”这是实话,对于一个“学生”而言,我只会审视,欣赏和模仿生灵。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第一个吗?”
还真是直白的让人讨厌。
“下辈子吧。”我别过脸去,不看他,我知道,我的耳尖发烫。我将右手再次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跳,一下又一下,不急不徐的跳动,有规律的仿佛在讽刺着我的浅薄。我不该期待的,无心之物突然生出心的奇迹。我并非是那钻研“创造”之法的炼金术士,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得到我的水中月呢?
况且,炼金的本质是以物换物。
如果可以,我该付出什么才能换到一颗能让这具空壳变得丰盈的心脏呢?
“真想到你的国家找你,”奎因先生把他的浪漫全用在了给我画饼上:“这样我就可以拥抱你,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说着说着,他又开始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象。我们可以大胆猜测一下,这个20岁的先生脑子里有多少黄色废料,至于答案——比起我只多不少。
“不接受调教,”接着我故作思忖的说道:“但是姐姐我还是很乐意将你变成我xp的样子。”奎因这张脸,女仆装应该会很好看呢。
机械的物种,可能仅有想象力是神明的恩赐。
虽然我比他小,那还是喜欢自称姐姐。唯独是一身傲慢,勉强撑起了一副皮囊。我不敢说自己有多“早慧”,至少,时常觉得身边的人们身上总是带着某些不可理解的“天真”。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幼稚,只不过身在其中,当局者迷。
“亲爱的,你的浪漫还真是让人费解。”奎因摇了摇头。看来又被发现了,我每次都容易沦陷在自己脑内的奇妙世界里以至于忘了现实,忘了时间,忘了人。
“我喜欢征服的感觉。”我轻轻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手表——还差九分钟就该去应付下一个家伙了。我和他聊天总是这样,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思想跳脱的过于厉害。只不过,他是罕见的能理解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我不用掩饰自己的奇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奎因可以算是相互吸引。同样的傲慢,同样的强烈的征服欲,同样不完的狡黠。有时候很庆幸,他才20岁,还在大学中混日子,我和他之间隔着将近120度。不然,我可不敢想象我的生活状况。
所谓的“大陆均势”政策有一个十分苛刻的前提——距离。适当的距离,适度的关系,合适的亲密,不能太远或太近,亲密但绝不逾矩,失望但不能绝望。如何去牵动,俘获猎物,这需要一点手段——这是头脑与经历的问题,这里不做讨论。但是距离才是真正重要的,这是操作空间,是可变的条件,同时也是不变的隔绝。我可以告诉他或他们,“太远了,不必要”,但绝不会明示“我根本不会爱”。如果没有距离的限制,如果奎因和我真的相见,我知道,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他会告诉我的,“你会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代价的”。
呵呵,真有意思。生命赋予的无尽想象力,不受这具躯壳的限制,它令我疯狂,令我不切实际,令我欲念充盈。
“可惜不可以呀,”奎因轻轻的笑了笑,我知道,他的想象力已经将他带入了另一种境界,“我可不忍心让你落泪。真的,会让我自责的。”对不起,如果不是认识的够久,那么此时的第一个反应应该是赶紧删好友。
“是吗?可怜的奎因先生,我还真敬佩你丰富且充满悲情色彩的想象力。”
“Would you……”
“请闭嘴吧,亲爱的小先生。”一旦是这个开头,在目前这种暧昧的暖黄色灯光下,我哪怕不用脑子,我的指甲都会知道他到底要干嘛。说着我瞄了一眼电脑右下角,11:59,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时间,“今天晚上就陪我好不好,Arvil……”他不喜欢我去找其他人,但又无可奈何,他管不住我的,我从始至终就没有接受过,只是抱着一种完全不负责任的观望者态度而已。单向的悲情,只能让他一个人苦楚。
我想了想,还是得做些什么,权且当做是成果验收。好歹也让我花了点儿心思,如果一点都不开窍的话,会让人很难堪的。“小猫,想听小猫叫。”
奎因点点头,然后去把他的那只小冤种——理查一世抱了过来。这只蓝眼睛的小波斯对人十分冷漠,而且性格上好战,脾气暴躁——经常和别的公猫打架,还十分离谱的从无败绩。被我戏称为“金雀花家的理查”——当然,奎因邻居家那只经常被他欺负的短毛猫,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萨拉丁”——我是很希望它多赢几次的,至少灭一灭那只小波斯的气焰。
一周不见,理查这小东西依旧高冷。只是自顾自的在镜头前来回踱步,甚至都不看我一眼。
“Bro,叫一个吧。”奎因一边笑一边揉着理查的头,理查颇有怨念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自顾自的走开了。对吧,镜头对面的那个女人,太蠢了,对吧?
滴滴滴!闹钟响了,12点整。
“要迟到了……”我说这漫不经心的看了旁边的闹钟一眼,“如果小猫不想叫的话就算了吧。”这的确有点强人所难,我敢确信,所以我才会这么说。毕竟是小猫,还是有自己的个性的。
“喵……喵……”奎因别过脸去,不看我,脸却红了。
我一愣,转而一喜,我赢了。
我享受着此刻的丰盈感,回味着那一瞬间的混乱。是的,我对未知充满着向往。未知意味着无序,无序即是混乱。我找到了长久以来未能发现的症结所在,混乱充斥着我的四肢百骸,我找到了生命的自由。啊啊,这是我不应该贪恋的欢愉,这并非是常人的快乐,这是独属于疯子的禁果。
当那一瞬间的欣喜过去,混乱如同潮水般退散,我又不免为他而难过。
我征服了他,让他摒弃了他的傲慢。我们失去了一个相似的特性,在往后的岁月中,我将无比孤独。我将会去寻找一个相似的生命,然后再重复这段回忆。我甚至不为他而哀伤,说到底,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悲戚。
我想我并非是我想的那么无情,只不过是把所有的情绪都留给了自己。常言道,大道无情。
只可惜,我表演的不像神明,却又痛苦的不似生灵。我皮囊之下,充斥着的一切,归根到底,只是一个又一个自己。
是吧。
当表演家发现了自己演绎的真谛,之后呢?迷茫吗?痛苦吗?不,都不会的。我平静的如同一滩死水。我会将一切都归结于自己,因为我从来不会过分责难她,同时也不会彻底宽恕她。表演家应当这样,只要生命还在延续,演绎便不会停止。我将真我埋葬于千千万万个我之下,然后再顶着那副皮囊,让它去寻找能令她欢愉的东西。
我看看奎因,看着他那双曾经让我迷醉的蓝眼睛。我仿佛又找回了当初那一瞬间的迷乱——“可以吧,我们,做朋友吧。”
我没有爱,但是我会寻找生灵来填补欲望的缺口。
“我假装没有听见,好不好?”请答应,请否定,请放弃,要像我对你一样,把我当成你的猎物。我祈求你的宽恕,请像我一样,请和我一起,请不要让我一个人孤独。
“没有听见什么?”奎因挑了挑眉,脸上浮现出不满的情绪,“你听见什么了,亲爱的Eve小姐?有些事不会这样算了的,记住了,你以后也会这样的。”幸好,我们俩,挺相似的。
我再一次庆幸着自己那并不完全的狡黠,它们让我活的不至于太过胆战心惊。我并非自然的生灵,只是自身欲念的合集,我渴望着征服,同时也渴望着被征服,我以傲慢筑成骨血,却无时无刻不祈求着有人来将他们全部碾成齑粉。
就像我,既渴望着逃离人间,又不舍其中千百滋味。
“谢谢……”很神奇,但我并不会否认他了解我。幸好他是这样的人。同时也庆幸我没有那么大胆子。
我感觉我可能无法长久离开他,他总是对我适当温柔,适当凌虐,他知道我的情绪变化犹如六月的天气一般阴晴不定。他很乐意遵守着我的原则,那些并不必要的,适当的道理,给我心里埋下些刺。
这并不是什么阴险的招数,只不过是一位表演家防止自己耽溺于爱情戏码的必要手段。
“我想去找你。”
“只要你敢来,我就去申请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拜托,小笨蛋。”
“就以你那9.6镑的数学?小心我直接转手把你卖了,我觉得45元是一个很好的价格。”
“你一点都不想见到我吗……”他说着,趴在桌子上。
“男人,”我佯装正经的说道:“可以是马口铁的,亚克力的,塑料的,电子的,水彩的……但唯独不能是三次元碳基且出现在我面前的。”因为啊……如果你真的见到我,肯定会很失望吧。那个戴着面具的小朋友,那个会让人牵挂的机器人。
他笑了,很好看,让我的思绪又飘回了13岁的那个下午。夕阳、撩动了白色的窗帘;微风、染红了微蓝的天边。曾经的我看着他的笑颜,错乱了光阴与时序。
我默默记下了一切,记下每一个细节,并努力让它在未来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