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藏一载,宿世还我愿】
岳清源随着柳清歌去了百战峰,推开门扉,却发现室内已经等了几个人,他眸光微动,看向柳清歌。
“柳师弟,看来都是熟人啊。”
柳清歌还未作声,齐清萋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了。
“岳师兄,不知我那碧雪霜凝剑你可带过来了?“
闻言,岳清源先是一怔,后而舒眉浅笑,“对不住了,齐师妹,你那把剑自幻花宫一战损坏后,我未曾来得及修复。”
室内几人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的浮现欣喜之色,木清芳忍不住站起来,兴奋道:
“掌门师兄,你真的也重生了?!”
“嗯。”岳清源点头,微笑道:“许是天意未尽,让你我又得以相聚于此。”
未几,也没有再作过多的寒暄,几人默契的围坐在一起,交换自己所知道的信息。
“那么,我们都是正常死亡的,没有人是意外死亡,可是……我们死亡的时间并不相同啊……”
岳清源执笔,在展平的宣纸上落下一行端正工稳的字,沉吟道:“可以请大家说说自己死后的感受吗?比如说意识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都尽可详细说说。”
“我不知道,我一闭眼再一睁眼,就已经到这了,中途什么都没有发生。”柳清歌剑眉紧锁,却是想不起什么。
脑中有的,仅是一抹淡影,虚渺无形,迷蒙混沌。
一旁的木清芳和齐清萋也给出同样的回答。
这一条线索可谓是断的干净,岳清源只好落下一字——“疑”随即写下“线索贰”,正要往后写时,笔尖却是翛地顿住了。
玄圭之滴落下,在缟白的纸上晕染开来,岳清源这才堪堪回神,他握紧手中的笔,耳边是几人激烈的讨论声。
明明是那般近,可却是显得遥远,只余心脏撞动的声音,如闻梵音。
最终,毛笔从手中坠下,扣在砚台上发出的清响却是那般清脆。
几人停下讨论,皆不明所以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人。
“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们……”
岳清源的声音极其缓慢,像是嘴里含着断刃,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生剐的疼。
“上一世那个和我们朝夕相处的人,不是沈清秋,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叫作……沈垣,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
这一句话像是冰玉溅落于海,只击得天池千百道旋潮起伏,拈起的几瓣霜花,已是压不住这般的惊涛骇浪。
室里一片死寂,未再有半分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柳清歌开口了。
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同一人?你一直都知道?”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细听还能感受到其中夹杂的轻颤。
岳清源低着头未作言语,脸色灰白,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指骨泛白。
“掌门师兄,你简直是糊涂了!”齐清萋猛地一拍桌案站起来,脸上因怒气翻涌而变得通红一片。
桌案被她拍得轻晃几下,抵在砚台上的那支毛笔也因之滚落而下,在宣纸上洒下几朵鸦青色的晕,最后摔落在地上。
“对不起……”
岳清源嗫嚅着,头也垂得越来越低,像是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单薄瘦削的背影打在蒲团上,光影交错之间,只暗淡得可怜。
是啊……
除了对不起,他还能再说什么呢?
可……
就像小九说的,他的“对不起”,没有半点用处。
岳清源自嘲的想着,那颗心脏像是被人碾来揉去,一阵生绞的痛。
他垂头坐着,不敢去直视面前几人的目光,只怔怔的看着地上的毛笔笔端,那处的余墨滴落,一如他的心——
下沉、
坠落、
破碎。
可却是没再听到责备之语,只是听一声无奈而沉重的叹息。
“抱歉。掌门师兄,我方才气昏了头,我其实并无太多怨恨你的意思……”齐清萋顿了顿,又是叹气,“也怪我们,未曾了解过沈清秋,和他相处这么久了,也竟是毫无察觉换了个芯子。”
“而且,岳师兄,这么大的一件事,你竟也不和我们说,我们本是一家人,情同手足,你若是说出来,我们或许还能帮着一二。”木清芳皱眉,有些疲乏的揉着眉心。
“我……”岳清源知晓他们并无许多责怪之意,只缓缓抬头,低声道:“我不知道该这么和你们说,这太荒谬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听到这一句,几人皆是脸色一滞,眼中闪过愧疚和复杂之色。
这么一说,他们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算得很清白。
毕竟,之前在私下里讨论说以前的沈清秋不如现在的沈清秋(沈垣)好的,可不就是他们几个人嘛……
如果沈清秋和沈垣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有些原因变了性格,他们这样的玩笑尚可理解。
可若他们是同一个人,那这种话就很过分了。
半晌,柳清歌的声音响起。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有知晓这一切的权利。而且,他们既不是同一人,那无论是沈清秋,还是沈垣,都应该被我们区分,这是对一个人最基本的尊重。”
“掌门师兄,你着实是糊涂了,你若说信不过别人也罢,但我们在座的人,哪一个不是和你朝夕相处了整整一世,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坦白,可你却直到现在才说。”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说了,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机缘来帮助他们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沈清秋不知所踪,生死不明,一切付出与过去被埋葬,而沈垣只能被‘沈清秋’这个名字所束缚,别人甚至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这就是你所想要的结局么?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么?”
柳清歌目光平淡,似是淡然自若的模样,可眸底却是泛着一层寒涔涔的冷,焚着炙红的焰。
他看着岳清源,看着那双素来冷静镇定眸子里,陡然浮现惊惶痛苦,里面倒映着他的脸。
那张眉星剑目,平日里只是面无表情的脸,现在却是冷若寒霜,眉眼间夹杂着沉痛与愤怒。
他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从哪来的。
他只是很生气。
气岳清源明明知晓一切却无动于衷,也气他自己……
他忽然感到很不值。
不论是为沈清秋,还是为沈垣。
他见过沈清秋凄哀怨恨的眼神,那种鲜活生动的眼神只会在岳清源出现时才有。
而平时的沈清秋就像是被牵着线的傀儡,假笑面具之下,当那一双死寂得瘆人的眼睛看过来时,总是让他感到胆战心惊。
只有在面对岳清源时,他才会露出一些稍微像点活人的情绪。
刚开始时,他不太懂,但后来他才知晓——
如果一个人能让另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有了情绪,那他肯定是在乎他的。
他也偶然间听到过沈垣和洛冰河的低声窃语,他说——
“冰河,你说,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听见他们叫我的名字呢?”
“我总是听他们叫我沈清秋,久了,我都快忘记我原来叫什么了。”
“对!沈垣!我就叫沈垣!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道侣。”
他似乎懵懂的知道,为什么沈垣说那句话时会停顿——
因为洛冰河是沈清秋的徒弟,不是沈垣的。
事实上,沈垣真正拥有的,可能就只有洛冰河一个。
柳清歌觉得挺不值的,真的不值得。
因为岳清源没有选择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而是选择了苍穹派。
选择了为了保护苍穹派的名声而隐瞒这一切。
柳清歌曾以为,自己和岳清源是为八拜之交,他们苍穹十二峰连枝同气,相惠相知,可在此时,他竟是觉得面前之人是这般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