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外面开始下雨了。夏柒月走了进来，她的头发都湿了，一缕一缕地黏在脸颊两侧，样子很狼狈。她撸了把脸，用力地抱了格蕾丝一下。

“伊利斯呢？”格蕾丝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说“别哭”。

“在外面，他说让他静静。”夏柒月擦干眼泪。

“我去喊他。”格蕾丝站起身，探出半个身子到帐篷外面去，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楚时听见她喊：“伊利斯！别闹，快回来，雷雨天坐在树下不安全！”格蕾丝冒着雨跑了出去。

“伊利斯不会理她的。”夏柒月神色淡漠，她扣着手指，“他在树下刨坑，弄得满手是土。”

“他毕竟还小。”楚时听着雨点击打着帐篷，雨水划过的痕迹格外清晰。

“说对了。”夏柒月低下头，梳理她打结的头发。“我们明天就出发。”

楚时默许了她的决定。半晌，他问：“为什么那么确定，我们这次会死？”

夏柒月动作一僵，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嘴唇开合：“没有任何一场冒险，时长会超过两周，撑死一周半。毕竟所有的秘境都由探索者事先探查过了，他们会估算好时间的。就有了那个不成文的规定，”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出去半个月的，都是尸体。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

凝重的气氛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笼罩住。

“睡一觉吧。”夏柒月拿过角落里的睡袋。

第二天启程时，所有人都默许了这次冒险的尽头是死神的怀抱这件事，气氛一度低迷。

夏柒月没再开过玩笑，一直紧攥着腰间长刀的刀柄，走三步停两步的。

树叶的叶尖发黄，打着卷低垂下来。

格蕾丝将黄水晶挂到伊利斯脖子上，嘱咐道：“要记得消磁。”

伊利斯一把抓住她的小臂，颤着声音问：“你要去哪里？”格蕾丝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开。她低垂着眼眸：“要记得跑快点。”

地面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缝，紧接着大地龟裂开来，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退后！！！”夏柒月大吼一声，长刀出鞘，横在身前。

一根又长又粗的东西有力地扫过来，劈开了风。夏柒月使尽了全身的力才堪堪抵挡住。格蕾丝将伊利斯和楚时一推，迫使他们到旁边去，急切的喊：“快跑！越远越好！”

楚时想拉住她的衣袖，想让她和他们一起走。可格蕾丝转身跑得飞快，她脱掉了碍事的披肩，将她藏匿已久的弓弩拿了出来。

她飞快地上膛，瞄准，对着那怪物就是一发。楚时听见怪物悲戚的长啸，混杂着伊利斯的哭嚎。

“快走啊！”夏柒月应接不暇，一下又一下地毫无章法地应对着怪物尾巴的攻击。她的刀刃与怪物的外皮相接触、摩擦，碰撞出火花。

“总要就几条活口。”楚时猛然记起夏柒月昨晚梦呓一般的话语。他抱起伊利斯就朝着他们来时的路狂奔去。伊利斯不住拍打着他的背脊，双腿乱蹬，哭着喊着：“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总要有人活下去。”楚时出声道，“同理，也要有人牺牲。”

伊利斯哭的狼狈不堪，眼泪和鼻涕一同落下。“你真是个没有情感的人，时哥。”他骂道。

“没办法。”

伊利斯不负众望地病倒了。楚时脱下自己的外套，就着睡袋将伊利斯裹起来，一面拍着他的背。

“时哥，我冷……”伊利斯迷迷糊糊的，又往楚时这边凑了一点。

“明天就会好的。”

“嗯……”伊利斯紧闭着眼，“队长她们呢？”

楚时望向夏柒月和格蕾丝留下的那个地方——自打几道冲天的火光之后，那边就再没有动静了。但他不敢和伊利斯说实话，谎称道：“应该快结束了，她们马上就来，她们会来找我们的。”

伊利斯点点头。

“记得帮我向她们问好。”楚时听见他这么说，身形一僵。伊利斯紧接下去说：“我可能……活不到那时候了……”

楚时仓皇地抹掉快要落下的泪，将伊利斯搂得更紧，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伊利斯用自己的小手摸摸楚时的面庞，又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楚时手里。楚时知道，那是格蕾丝的黄水晶。

“其实你也不用骗我，队长她们回不来了。这我昨天就知道了。”听见伊利斯的话，楚时的心如坠冰窟。“她们跟我商量说，让你活下去。队长都算好了，我会生病。咳咳…咳…咳……”伊利斯咳嗽起来，楚时忙扶着他的身子坐起，让他靠着树；楚时拍着伊利斯的背，帮他顺气。

“你不想……活下去吗？”楚时艰难的问出口。

伊利斯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心脏说：“这儿，先天性心脏病。活不了多久的。”

楚时觉得苦涩涌上心头，又翻涌到鼻尖，酸涩一片。

二人忽然觉得地动山摇。

伊利斯反应更快，将楚时推远去，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快跑！”

尘土间，楚时隐约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但他没再回头看，铆足了劲儿往前跑。

活下去。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