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04

玖

“昨日圣上见我，多半是起了疑心。”

白梁鹤负着手，踱步于中堂，房檐下立着一个人，着装奇特诡异，宽大的黑帽檐遮住面目，他隐藏在黑暗中，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飞鸟尽者，良弓藏也。这么多年，你不该不懂这个道理。”

白梁鹤点头，又摇头，“不可，若是我就此离开，他将沉没在朝廷的无底深渊中，此地勾心斗角，至正至邪之人皆无落脚之地。”

“凡夫俗子而已，真的值得？”

“你我不都是凡人，哪有贵贱之分？”白梁鹤叹了口气，“我倒情愿不要这长生，踏踏实实地做人，寻一所老屋，生老病死。

“只是这世间，不能没有主持公道之人。我居于此也不过是找一人替我，此子光明磊落，倒是合适。

“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啦。“

他叹了口气，缓缓坐在太师椅上，喃喃自语着闭上眼，阳光明媚，他仰躺着，仿佛一个衰弱的老者。

中堂静悄悄的，惟余白梁鹤一人。

拾

今日朝上，圣上下旨赐陈柯羽任两广总督，领击辽大军，一月后启程。

旨意一下，众臣哗然。

一个乳臭未干的青年怎担得起击辽之重任？当即便有臣子上奏反对，然而圣上心意已决，即刻宣布退朝。

然而，太子太傅白梁鹤被贬为庶民的消息却在第二天响彻整个开封。

是百姓所拥戴的，所敬佩的，认为他怎么也不可能作恶的白梁鹤，白太傅。

皇帝在他的宅邸里搜出了千两黄金，珍宝琳琅满目，足以招募一支上万人的军队。

有人传言是进士陈柯羽上奏告密的，他曾在白府侍奉过白梁鹤多时，知晓其中藏品万千，为得皇上恩宠出此决策。

也有人说是当年宝元事变陆丰余党怀恨在心，以家臣之名潜伏于白太傅家中。

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

那时正值深秋，大风四起，偌大的太傅府空荡荡的，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呜呜地低吼着。

皇帝的判决书很短，寥寥几字。

贬为庶民，发配蛮荒，永不可回京。

似乎是念在谏议有功。

白梁鹤身着粗布麻衣，半坐在囚车上，乌黑的头发竟出现一丝苍白。他望向远处的天空，渺渺茫茫。

他长输了一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与车夫说话。

“你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该活几年呢？”

回答他的只有急促的鞭声与呼啸的风。

拾壹

“国家意味着什么？”

“你我如此拼命，到底是为了国家繁荣昌盛，还是为日后青史留名？”

陈柯羽跨入旧太傅府，耳畔突然响起他的话。

他握了握拳，却轻蔑一笑。

真是嘲讽啊，当年不可一世的太子太傅如今被贬为庶民，这华贵的府邸也将不久易主。

他慢慢地向前走，腰间玉佩相撞，叮当作响。

府中的物件大多已经搬空了，只留下几件沉重的家具。

他坐在那把他曾经坐的太师椅上，抬手却扑了空。

他下意识地想要拿起茶杯。

他无奈地笑了笑，笑自己不识时务。

明明是为国家扫清了一块毒瘤，怎么，怎么好像有些失落。

他望向高处。

蓦地，有人跨入了太师府。

陈柯羽回首，竟是一个宫女。

明明是宫女服饰，却有别样的感觉。

“白大人有东西留给你，他说，我过得很好，不必牵挂。”

檀木制的木盘里，有一封信和一个瓦罐。陈柯羽打开瓦罐，沁香扑鼻。

是上好的雨前茶叶。

他缓缓展开信。

拾贰

陈小友：

展信安。

我已经年纪大啦，已经忘掉很多很多东西啦，可唯独记得我父母被权臣杀害，死不瞑目的场景，从那时候，我发誓，一定要做一个很好很好的臣子，为国谋福利，为民造安生。

于是我发奋读书，挤破脑袋进入朝廷，却发现这乌泱泱的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只是皇帝的棋子，身怀大义者，却被捆绑得动弹不得。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我明白，这要很多代人的努力才能彻底改变，我能做的，不过是救助一家一户，扶起一花一草。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找到了我，他说我有资格加入一个组织，叫千面佛。

佛有千面，能救百姓于水火。

他拿走了我的一个东西，赐予我永生。

他说，你现在就是佛，你要拼命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出生于秦，至今不知其年，已经对所谓的大义麻木。

可我看见了你，那般纯粹，仿佛当初的我。

我想，把这份责任交给你，应该不会有任何闪失。

这壶茶，是你爱喝的雨前。

白梁鹤

安

“自此，你便是佛千面的一员，你的职责是匡扶正义，救万民于水火，我拿走你的一个东西，赐你永生。”

拾叁

“老陈，老陈？”有人在喊他。

陈柯羽猛地睁眼，周东在他的面前展开一份报纸，“你老小子别睡了，来任务了。”

他揉揉眼睛，眼角似乎有些湿润。

他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