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雪

朱红的宫墙和金碧的檐瓦都已是银装素裹，万千雪花飘散宛如漫天鹅毛，轻柔而冰冷的落下。

时不时有几个宫中匆匆来往的人，身着厚暖的貂裘，朝阮萧投来不解、怜悯、复杂的各色眼神。

“清荷公主万世荣安。”

阮萧说完，跪下去，这时的雪还没有铺满整个地砖，她听见自己的额头与转碰撞，发出了三声沉闷的声响。

“清荷公主万世荣安。”

她走后，不知道春桃会怎样，她从小服侍她，知道心疼人，但却是个性子急的，可千万要老老实实的等着她回去。

“清荷公主万世荣安。”

一跪三磕，是漠月王朝戴孝之礼。 漠言朔是让她在这一天，为清荷公主的死忏悔。倘若她死在这寒冰的宫道上，他或许便会解气。

“清荷公主万世荣安。”

漠月王朝的风雪，远不及兰安，她心想。阵阵寒意透过冰冷的地砖，像一条地窖里的冰蛇顺着她的脚踝蜿蜒直上。

雪花一片一片的贴在她的发丝上、睫毛上，她的视野开始变得朦胧，听觉、嗅觉渐渐失去了存在感，阮萧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在缓缓的上升，只有身体还在麻木的下跪、磕头。

忽然，雪像被施了法术一般霎时间停止了，她感到一片阴影遮在她身上，一时间，万籁俱寂，仿佛遁入空灵。

“大人，陛下还在等您。”

“知道了。”陌生而高大的男人缓缓俯身，将伞撑在她身侧，淡淡的松香夹杂进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阮萧呆呆的瞥过他，看到一张棱廓分明的侧脸，和一双看不清神情的桃花眼。

“公主珍重。”清冽的嗓音穿过冰雪，带着救赎朝她涌来。可她却早已陷入万劫深渊，不敢有丝毫的期待。

裴夜轻轻的放下伞，走入雪中，“垆边人拟月，皓腕凝霜雪......”佳人绝世，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无意识得此等真珠玉，其他千金珍宝再如何珍贵，都难以抹去那道素衣倩影了。

伞下还萦绕着浅浅的松香，阮萧却没有贪恋这短暂的安宁，她慢慢爬出伞下，继续重重的磕下去。

“清荷公主......万世荣安......”

她又想起兰安塞外的大雪，寒风呼号，雪雨交加，那里的寒意是刺痛进骨髓的。那时母妃和哥哥都还在，那时即使再冷的天，三个人团在一起，帐篷很薄，但是他们总能挺过去......

“清荷......公主......万......世荣安......”

那时候他们想活下去，是为了彼此而活的，可现在，她再次置身寒雪之中，却早已是孤身一人，现在的她又为什么想活下去......

“清......荷......公主......万......世......”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的活着，可她永远都忘不了母妃和哥哥死去时看她的眼神，如果他们心爱的小女孩死了，他们一定会特别伤心啊......

“清......荷......公主.....万......”

殷红的雪从她雪白的额头汩汩的溢出，她却突兀的笑了，因为这股血，真的很热，让她感到很温暖。

她感觉全身都被抽空了，可她还是倔强的往前爬着，她嗅到了一丝清幽的香气，是梅花，她看到不远处，满树的鲜红花瓣在雪光的映射下耀眼夺目。

她想去到那里。

“清......荷......公......主......”

清荷公主......是她如今最羡慕的人，却也是置她于这般将死之地的人......倘若现在神明降世，她会用尽所有尊严祈求神明一命换一命，用她的命换回漠燃星。

因为漠燃星起码可以作为一个能够享受爱的人，而她活在世上，那些爱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一双金丝勾绣的黑色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勾回了她的思绪。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带着狂暴的声音朝她半吼道：“阮萧，我说过我不许你死！你必须给我痛苦的活着！”

她用仅剩的抬头仰视他，动了动嘴，“对......不起......”

倘若不能一命换一命......

那她愿意赎罪......

并非她生性软弱， 因为......

那杯清荷公主喝下的毒酒，本该是为她准备的。

......

裴夜从太和殿出来，匆匆沿宫墙走着，一双偏狭长的桃花眼急迫地寻着那抹素衣。

刚刚在太和殿他没有费多长时间，或许她还在不远的地方......

他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前方。

——正是他为她撑起的那把伞，被孤零零的留在原来的位置。

外表脆弱易碎，实则一身傲骨。

他无声的轻抵唇角，小心翼翼的捧起那把伞。

......

落雪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