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是一个卑微懦弱的可怜人。
记忆深处洗刷不去的孤儿院一年四季都保持着严寒,就连太阳施舍的光芒也会被巨大的榆树吞噬。
杜鹃啼血,铁栏里受烈火灼烧的双眼埋葬了我十一年的青春。
孤儿院夜晚的小铁床嘎吱嘎吱唱响破败的歌谣,老院长肥胖的双手四处游走。而我只敢偷偷窥视一眼天边皎洁的月亮,然后被她厌恶的寒光刺痛双眼,泪流满面。
好痛。
(2)
我想起了孤儿院后门深不见底的池塘。
但它四季积累下来的冰冷刺骨却洗不去我骨子里的屈辱。
当腥臭的潭水没过我小小的脑袋时,我就会看见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它是由交错的光影和浮动的尘埃组成的。流水捂住我的双耳,切割我虚弱的肺部,五彩斑斓的世界会在某一瞬变成寂寥的黑暗,然后对死亡的恐惧又会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颤栗不止。
于是我可悲的想:真是个无药可救的胆小鬼。
(3)
迷茫的过去会被神话的色彩渲染,院长谄媚的笑声从嘶哑的喉咙里蜂拥而至,囫囵吞掉不可多得的阳光。
被牵起的双手有春风亲吻,我乌黑的瞳孔染上了星光点点,在老院长不满的注视下沐浴自由的光芒。
鸟鸣啾啾,汽车上的软座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潭,让我坐立不安。
他一下一下摩挲我稚嫩的掌心。
糟糕。
我好像掉进了漩涡。
(4)
养父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鬓角染着层层白雪。他总是喜欢笑,喜欢搂着我,让我坐在他肥硕的身躯上,然后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在我身上漫无目的的游走。
但那时候愚笨的我总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养父送我去学校,带我接触一个对于十一岁的俞疏来说不可思议的世界,这个世界要比冰冷的潭水精彩的多。他会抚摸我毛绒绒的脑袋,耐心的询问我今天的功课。会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梦寐以求的毛绒玩具。会亲自为瘦弱我准备营养餐,和我畅聊未来的生活。
那时候的养父就像是清晨的一缕斜阳,融化了我心头坚硬的冰川,让我以为迎来了春天。
(5)
可是有一天,夜晚美妙的星光变的支离破碎,它们在我的头顶摇晃,渐渐组成了一张面目可憎的笑脸。我集中精神,努力去辨认,然后突然想起——这是养父的脸。
说来也很可笑。
其实我现在还是很后悔。如果我当时没有提出要出去野餐的建议,事情是不是就会朝不同的方向发展。俞疏还是那个俞疏,那个天真烂漫,对未来充满美好幻想的俞疏,没有变成现在这幅恶心狼狈的模样。
疲惫不堪的我在养父熟睡之后拨通了报警电话,在学校两年的教育告诉我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在第二天,我看见了两名警察站在家门口。他们脸上讨好的笑容像是堆积起来的火山灰,他们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朝养父喊了一句:
“市长。”
(6)
无边无际的黑暗扑面而来,沉寂中舞动的尘埃阻隔了破旧的木屋和繁杂的城市。
微弱的阳光颤颤巍巍的钻入小孩清澈的瞳孔。
是一汪深潭,倒映着他矮小的身影,吞噬着他丑恶的灵魂。
我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四面八方的镜子描摹着我虚弱的身躯,反射着破碎的光芒。
广阔的草原荒无人烟,破旧的木屋在其中傲然挺立。
头顶小小的天窗是神悲悯的眼睛,他亲吻我的脸颊然后悄然离去。
可是,为什么不救救我?
我的眼泪是干涸的泉眼,喉咙再也无法发出嘹亮的呐喊,无穷梦像黑水一样把我淹没了。
空洞而虚伪的世界磨平了我最后的棱角。在它藏起往日虚伪的温柔,漏出狰狞面目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懦弱的骨头经历了十三年的摧残,终于断裂,只剩下雪山融雪在缓缓流淌。
可是,为什么不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