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霏霏雨线忽大忽小，淅淅沥沥，反反复复。福利院打破了沉寂。

“ 都住手，你看看像什么话？”午饭洒了一地，这下好了，谁都别想吃。

林栀蓝身上一股汤水味，她没喊也没哭，一声不吭。

被一个阿姨拉进卫生间，这是一位志愿者，年纪也不小，两人无声。她拿来换洗的衣服，想帮林栀蓝换上，林栀蓝把衣服抢来：“我自己来。”

她知道林栀蓝在闹脾气。在门外等她，出来时，林栀蓝穿得有些别扭，她笑了声：“叫你别强撑。”林栀蓝撅着嘴，没理，她不认识这人。毕竟从小带她到大的阿姨都没捂热过她的心。

夕阳快落下，半空透出点点橘黄。

“我带你去个地方。”林栀蓝疑惑，偏了偏头 。陈姨在前面带路，林栀蓝慢一步跟着。福利院不很大，但至少有座山当背景，也就显得高大上些。

这座山不高，正常几分钟就可以爬上山顶，她们却用了二十分钟。一览无垠算不上，但可以勉强看到县城轮廓，她从没出去过。她的生活无非就是治疗……还是治疗……

林栀蓝不懂这人带她来的理，一股不当的念想：她不会要谋杀我?陈姨像是看懂了，拍了拍她肩：“没事，带你看看。”她确实没看见过，福利院这座深渊，她没法出去，她知道自己不正常，她懂。

“你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林栀蓝下意识摇头，在看这困着她十年的地方，冷不丁开口：“城府深?”“？小屁孩儿，又知道了?”陈姨看了眼她，“没。”她的确不知，自我感觉吧。带她来也许是散心，也许是教导吧……

已经不重要了。

陈姨接了通电话，神情严肃，走远了些，林栀蓝没听清。她好不容易能来这儿，准备玩会儿再走。一会儿，陈姨向她走来，还摔了一跤。林栀蓝有点担心，走过去，没好问。“咋了？”陈姨拍拍屁股，恢复如初，林栀蓝蹲在草坪上：“你为什么来当志愿者啊？假期不好玩吗？”

林栀蓝没来由地想问，这几年，来的志愿者少，大多都是公司里来课外实习的。

“大人拿来那么多假期啊。”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或是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哦。”陈姨看着这孩子，“你是我见过第二个勇敢的人，包括大人。”“……那你见识有多浅薄。”陈姨笑了笑，摸了摸头：“我时间不多了。”林栀蓝眨眼，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模糊。

她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林栀蓝辗转想她，她要离开了。算了……

一连几天，林栀蓝没见到她，后来才知道大家叫她陈姨，没人知道她真名。她都快忘了她。

一月份，林栀蓝病情加重了，整晚睡不着，倒也不是怕死，她怕死后没人记得她。

11日晚，医生来了，这是给福利院专配的医生，但他来得很仓促，看病到有几分耐心。他把听诊器放在林栀蓝心脏上，来回放压，微皱着眉。林栀蓝：有点痒。不知怎的，意外的热。

医生走出房间，后边跟着院长，“大夫，怎样？”医生摇摇头：“还是得到大医院去。”完后，院长正在想带林栀蓝去哪儿，医生出来，又安慰着：“会好的。”院长的心凉透了，她把每个孩子都已经当成自己的了。

林栀蓝大概猜到了，因为看见院长欲言又止。嘴上戴着个氧气罩，下意识想拿掉。“李妈妈，我可以提前过春节吗？”掀起一层雾，难受极了。

院长双眼红了，声音哑着：“嗯，都听你的。”夜晚，下雪了。

南方是不怎么下雪的，但这次是例外，而且很大。林栀蓝看着外面的大雪，有股说不上的顺畅。

第二天早上五点，陈姨推门进来，看她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弱不堪。林栀蓝睡眠浅，半睁眼，等看清来人，瞪大眼睛：“陈姨……”她笑了笑：“哎哟，知道我名儿了？”林栀蓝扭头。

陈姨掏出手机：“那啥，我和院长说了，带你治病。”“……”

她偏头，流了滴眼泪。

天亮了，雪没停。

陈姨背着林栀蓝，衣着单薄，反倒林栀蓝裹得像个球。

大城市，医疗条件好得多。医生说：“治疗会好的。”林栀蓝：“……”

陈姨点点头。

但是钱是个问题。林栀蓝住院，陈姨对钱只字未提。两人谈不上熟，连陈姨这人都是意外认识。

“陈姨，钱……”“你管好自己，养病，瞎操心。”林栀蓝病加重了，进入了危险期，陈姨在会议室外等，专家在讨论手术方案。“保守治疗……但会落下病根。”这是一个负责的医生，林栀蓝觉得挺值，她同意了。

她很清楚自己没法完全好，也不在意。手术成功，因为林栀蓝的话，医生轻松些，但会有愧疚，因为他们没有试一试，让林栀蓝痊愈。

中间，林栀蓝偷听到一句话，主治医生给陈姨提醒：“这孩子，P血型，为P1型，我们血库里很少，所以花上的时间也多，钱就……”“她与大部分孩子不同，她没有父母。”陈姨说完后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栀蓝想的是——别人希望自己能完全好，父母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希望孩子痊愈。只有她知道，她谁也没有，有人救就行，活多久，活不活，已经不重要了……

…………

她感谢陈姨救她，不然她过不了节了，主要是有糖。她喜欢吃糖，很喜欢很喜欢……特别是薄荷味，陈姨去了楼下包子铺，林栀蓝咬了口包子，蘑菇馅儿的，她第一次吃。林栀蓝坐不住，又躺下，又想去转转。

好久没运动了。她想。

除夕那天，她和陈姨去了南阴山上的一座庙，据说很灵。

林栀蓝不信这些，看在陈姨面上拜了拜。除夕，人几乎没有几个，陈姨到自来熟，和僧谈起来。林栀蓝跪坐着喝茶，那僧：“这小姑娘……”陈姨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孤儿。”到毫不避讳，林栀蓝看了眼陈姨，“哦弥陀佛，恕贫僧冒失了。”陈姨：“没事，就求个平安。”陈姨从包里拿了张纸递给林栀蓝，“而且，我也时间不多了，来看看寺庙长啥样。”一旁的几个僧徒默了。林栀蓝擦手的动作一顿，但不明显。

一会儿，钟声响起，正常是该关了，她俩也准备走。“二位可赏脸吃顿饭。”陈姨没客气，林栀蓝没答话，她饿了。

“二位不必客气，简单斋饭，不过添了两双筷。”

食不言，饭不语。周围是白鸽声，林栀蓝吃饭离他们很远，借口是术后要保持空气舒畅。出家人，怎的不知。

她第一次吃陌生人的饭，多少不适应。

“方才贫僧三叩九拜祝令爱平安，但不祝幸福。”林栀蓝抬眼。“菩萨面前，不得贪心。”这句话在解释，有一秒，林栀蓝觉得这句话不对，但事实是，也不是……

林栀蓝想到《次第花开》中：如果事事如意，那就不叫生活。生活是边失去，一边拥有，终有一天，你会面对曾经让你痛苦的伤口。

可是，总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原谅上天对你的所有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