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田晓霞毕竟是省委副书记的女儿。乔伯年一行人在电话线终于接通后，不费多少周折，就从省报那里查清楚了她的身份。

乔伯年在那个终于从繁忙中转入有序的指挥部里不停地踱来踱去，吴斌乘着寻求灾后安置支援的直升机已经赶往省城了，相信不久，这场水灾带给人们的伤痛与破坏终将平息。

在他的内心中，此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惊讶还是佩服？一个偌大的省报，男记者都还在后面赶来的路上；他们对工作的负责，对新闻的敏感，却敌不过世俗人眼中的干部家的小姐！

乔伯年最终还是决定，给远在省城的田福军打一个电话。

雨在会议室的外面哗啦啦的下着，关于黑龙河农场事件解决方案的会议已经从前一天的晚上开到这天的中午。结束会议的田福军，终于是感到疲惫，想着先去食堂喝口冷粥，在回办公室休息一下，就去视察市里水灾的情况。就在这时，秘书进来让他接省委书记乔伯年的电话。

“什么？晓霞她去灾区采访了？谁给她的消息？”

“她没出什么事吧？”

“那就好，我刚开完会，还没时间看报纸呢。”

“接替吴斌是吧？他回来了？那我马上过去。”

田福军接完电话，便火急火燎的叫上司机，乘上吉普车飞一般地冲向飞机场。

田晓霞感觉眼前一阵恍惚，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孙少平向她伸出一只手，她在水中拼命挣扎，想要抓住亲爱的人的手，可是一个浪头把她给冲走了；突然，她看到一个和往日截然不同的孙少平，那个孙少平是失魂落魄的，仿佛心中的支柱被无情的抽走，整颗心像发生事故的矿井一样轰然倒塌，他站在黄原河的老桥上，静静地伫立者。她，看见他把一束野花放在他们当年坐过的地方。随后，眼前的景象变换到那个黑色王国；在漆黑的矿道里，不远处未绷的碎顶上有一块大矸石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在一个工人的头上，她的“掏炭丈夫”立刻箭一般蹿过去，连喊一声都来不及，便一掌把那个人打在了坑里。在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块矸石就哗啦一声掉了下来，砸得他血肉模糊······

“少平，孙少平！”田晓霞突然惊坐起来，心有余悸地回想着梦里发生的惊恐一幕。这时，她惊讶地看到父亲静静坐在她的身边。

“爸，你怎么来了？”

“我是省委副书记，来指挥灾后安置的。”

田晓霞看着医疗站窗外暗下去的天，问道：“水退下去了？还有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已经是二号的下午六点了，你都昏迷了一天半了，爸欣赏你舍己救人的品质，对你的工作的热心，省委书记的飞机你都能挤······但下次还是不要让爸担心了，好吗？”

田晓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下了床，将父亲原本铺在病床上的那件大衣披在肩头，四处活动了一下，才转头对她父亲笑着说：“好的，副书记同志，记者田晓霞一定遵命。”

田福军那紧皱着的眉头，这时才微微舒展开来。

“等一下，孙少平是谁？我好像有印象。”

确实，田福军和孙少平这两个在将来日子会有很多交集的人，曾经见过，但也只是一面而已，就是当年，田润叶为了和孙少安的事，把孙少平请到她二爸家吃饭的那天。到现在，也已经有九年多了。

田晓霞背过身去，竭尽全力，但还是感觉脸上燃着了火。她一边期望着不要被她的父亲发现，一边吞吞吐吐地说：“润叶姐干哥哥的弟弟，我高中同学。”

趁着田福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功夫，晓霞偷摸着溜出去了，她要给父亲和自己弄点晚饭。

“润叶的干哥哥？”田福军自言自语。他只知道他有个侄子润生，却没听说过润叶有个干哥哥。这位省委副书记一边想着，一边翻看着女儿写的数篇通讯稿。被雨水打湿的黄书包，这时已经清空，挂在了吊水钩子上，里面的物品，这时正静静地摆在病床边的桌子上。

田福军放下文稿，长叹一口气。刚想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边上的三本彩色塑料皮日记本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爸，吃饭了。”这时晓霞拿着一包饼干回来了。在受灾人群众多，交通不便的这里，直升机空运过来的几箱“稀罕物”——方便面，根本不够众人充饥，更多的是难以下咽的压缩饼干。

田福军转过头来，接过饼干，先是把它分给这里的几个医护人员，然后才和晓霞一起坐到病床边上，开始吃这简单的“晚饭”。

“女子，你就别再打哑谜了，你润叶姐的干哥哥到底是谁？”田福军终于开了口。

田晓霞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咀嚼着那块饼干。可她的心里，此刻已经像翻江倒海一般。她不知道，要不要更加勇敢一点，直接向父亲坦白她和孙少平的关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现在还有时间赶回去，完成那个杜梨树下的约定吗？

“那个人你见过，是双水村的砖窑老板。”

直到这时，田福军才将多年的记忆整合到了一起。原来是孙玉厚的那两个小子，而且孙少安的弟弟孙少平，还和他的女儿有非同寻常的关系。田福军没有表现出非常惊讶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女儿不说，那他也只好静待事情的发展吧。不过他有个清晰的预感，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入夜，田福军在女儿病床旁边支了张行军床。父女俩躺在床上，各有各的心事。

虽然女儿已经二十五了，但是作为一个开明的父亲，他要尊重女儿的选择，当年侄女的不幸，让他至今依旧非常愧疚让这种事情再一次出现。田晓霞知道，孙少平内心深处，依旧有因为两人身份差距而带来的自卑，只不过在她面前不怎么表现罢了。这种自卑，一旦遇上她母亲那样的阻碍，便会彻底表现出来。这种情况已经有两次了，一次是因为她考上大学，一次是因为高朗······如何让他变得更自信又不伤他的自尊呢？田晓霞决定想想其他办法。如果少平一直在井下当矿工，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她噩梦里的场景，就会出现在现实里。

想到这里，田晓霞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直起身子，对着在看灾情报告的父亲说：“爸，我明天要回黄原一趟，可能要过一两个星期再回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