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历元年,菱角登上女皇之位,各族妖精与人类和睦相处。琦儿做了宰相,何渊做了将军,一路跟着菱角的猫妖们,都各有官职。
早已降为平民的前朝太子殷嘉还常常会收到宫中送去的金银珠宝,世人都说女王大度,却不知道,菱角这举,全是冲着殷嘉腿上那只白色的小狐狸。
也就是风遥不愿回朝做官,不然文官武官,随便她挑。
这个宫殿也多了更多的修炼场,多了山洞和树丛,种了更多可爱的花草,就像是猫族未遭灾之前,所在的地方一样。菱角将楚云生前所戴的那颗血珠埋在了她所住的宫殿正前,一颗老槐树下,槐意为“怀”,取思念之意。
至于那些醉沉香,她试了很多方法恢复,但它早已挥发了干净,秦熙然终究没办法活过来。
“你们可知道,这秦熙然从前就在慈木街上面做生意,她也曾是公主,奈何被前朝那狗皇帝灭了国……后来她妹妹为妖族而战,战前递给她一快玉佩,上面便写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姐妹两个都是有血性的女子,秦熙然冒着丢性命的危险去刺杀了前朝皇帝,只可惜哟……还是那大法师手段硬,能将人都变成傀儡,不得了的……”
微服私访时,菱角听着茶馆里,人们还讲着这传奇女子的故事。听着茶客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菱角也忍不住过去与他们攀谈起来。
她用面纱遮住了脸,身旁有个侍女跟着,众人只当她是哪家的小姐。
菱角怎么个可惜了?秦熙然并未变成傀儡,她最终死在了宫中。
菱角搬了个小凳在那些人身旁坐下,然后招呼着小二上茶。
“姑娘从哪听来的,我们这可都传着……”
菱角对着那些人,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菱角我并非听来的,而是亲眼看见的。我也是猫妖一族,秦熙然寿宴行刺时,我就埋伏在那宫中。怎会有假?
“姑娘彼时埋伏在宫中?那姑娘定也是个大功臣呢……”
菱角不敢当。
菱角微微颔首。她撒了谎,但她也笃定这些人是信了她的话,至少在众人们的口中,民间的传言中,秦熙然的故事,也算有了个完美的结局。在新的故事里,秦熙然自那场寿宴便惹怒了大法师,刽子手当即将她斩首示众,她则宁死不屈,临死还同那旧王朝叫嚣着……
“你定见过那猫妖女王吧,据说她有勇有谋,长得也极漂亮呢。”
“什么猫妖女王,那是当今皇帝咯!”
“她有没有赏你什么,或者给你个官当?”愈发响亮、嘈杂的谈论声将菱角从想象之中拽了出来,她看着这些淳朴的脸,停顿了一下说,“我只是个小妖,难当大任,平日帮着传传信什么的,旁的也不会,女皇赏了我些银子,倒也足够我在这都城立足了。”
那些凑上前盯着她的百姓显然对着回答不满意,还接着问,“你见着她本尊了?既是猫妖一族,你们是否早就熟识了……”
菱角见是见过,但女皇是女皇,我是我。
她微微地一笑,看向这些百姓们,断言地说道
菱角你们其中,也并非都是人族吧,还是如今才敢露面,到了都城来?我就同你们一样,见过本族的首领,却也仅是见过……
其中一个大肚子的老汉咧开了嘴,拍着桌子笑道,“还别说,那前朝皇帝整天除妖除妖的,我这修炼多年的老葫芦,连出来冒个泡都不敢,就成天躲在那深山老林里面,有人来啊,我都打哆嗦哈哈……”
旁边还有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子也扇着扇子插嘴道,“那还是好的呢,我邻居家全家都是人,只因他家小女儿发了癔症,便被民间一些道士判作是狐妖附体,将女孩生生地用着铁棒给打死了。”
“就算她真是狐妖附体,人家青丘百姓世代听从狐仙娘娘旨意,如今也照样过得好好的,现在还大批地搬来了都城,说狐狸坏的,我是不信。”
“哎,前朝太子是不是也养了只狐狸?”
“我兄弟见着过,但他那只小白狐狸,是没成精的,不得变人形。这狐族当年被灭得最惨,要恢复恐怕也要等上许多年咯。”
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菱角便坐在旁边啜饮着,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也不再插话。仿佛猫族占领下金鱼桥,还是昨天的事情,那时候风遥的功力还在,文娘也还跟自己以姐妹相称。
时间一晃而过,菱角已经做了女皇了,身旁的人却不复当初,不是死了,便是走了,要么,便是元气大伤。
她在所有人、所有妖之上,享受着至高的待遇,也常常沉溺于至深的孤寂。
菱角不插话,坐在她不远处的小姑娘却凑过来,盯着她的头饰看,满眼带着些好奇,“这金色的簪子美极了,上面还有雕刻的花纹,姐姐在哪里买来的?”
小姑娘要去碰,菱角轻轻地向后闪了一下,小声地说
菱角这个可不能给你瞧,这算我的传家宝了,从太太太太太太奶奶那里传下来的……
她笑着,随着那个小姑娘手指的方向,大人们也开始小声嘀咕。
“据说女皇的头上,就常常戴着一个金簪子,它从前的样子是个盆,叫金鱼宝盆来着,是猫族的法物……”
菱角诸位,诸位。
菱角见着形势不对,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周遭的人点了点头,笑着说
菱角小女家中还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
她叫着身旁的侍女,三步并作两步地从茶馆中走了出去。留下那些茶客们在原地惊叹着,以极小的声音谈论开了:自己方才恍惚经历了些不得了的事情。而菱角与她身旁的侍女,此时已经回到了宫中。
菱角坐在窗边,看向外面那棵茂密的老槐树,而那树底下埋血珠的位置,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闪闪地发着光。待到菱角打开门出来,又看着向那地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只当作是自己的幻觉。
她从后花园的角落拿了一把锹,向着地面紧紧地挖了几下,又挖深了一些,但是始终没有见到血珠。菱角记得,她当时埋得不深。
“女皇可是丢了什么东西?”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菱角一个红色的坠子,叫血珠。我将它埋在这树下的,不知怎的就丢掉了
菱角翻找着刚刚被自己挖出来的土,将它们在地面上铺开成一个平面,生怕那血珠就藏在土里,被自己无意混在了中间
菱角正好,你再叫几个人来,帮我找一找……
她只听说这血珠能让嗜血的妖头昏脑胀,浑身剧痛以致死亡,却未听说还有什么其他特性,比如,能够穿越土层,或是沾土即消失?若真是这样,她该找个地方将这珠子藏好的,怎么就选了埋在树下呢。
菱角应该是很明显的,跟土的颜色也不像。
菱角喃喃自语道。
“这血珠,就非找不可么?难不成是对女皇有什么特殊含义?”男人的语气变得有些戏谑起来,在菱角的印象中,宫中的小妖们对她都是极尊敬的,没人会突然对她这样冒犯。
但她的眼神依旧放在那些泥土上,极力搜寻着,淡淡地回复着旁边经过的那“小厮”
菱角你们只管找就是了,这血珠的主人,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她望着这些不起眼的,里面一颗石头也没有的泥土,一瞬间失神了。
“是这个吗?“
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那只手的手心正放着那个红色吊坠,与她埋在土中的血珠,长得一模一样。菱角伸手去拿那吊坠,手却被紧紧地攥住了。
她一抬头,面前一张精致的脸庞显现出来,一双含情的眼正迎上她的眼神。菱角既是惊,又是喜
菱角楚云……
没等她缓过神来,楚云便用力一拉,菱角撞进了他的怀里。她将手臂环上了楚云的脖子,轻轻地在他耳畔说了句
菱角我想你了。
她还以为这一辈子,会再也见不到他了,剑灵是当着他的面而衰弱,消散了干净。
菱角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了?
菱角略带着哭腔质问他道,她真实地触摸着楚云的脖颈、脸颊、手臂,却又始终觉得有些不真实,好像是自己已经沉寂的幻想又再次生出来。可这次,对于这种异样的情感,她不再抵抗。
她紧紧地抓住楚云的手臂,紧紧地靠住他,就像他很快又会消失那样。
上古神明在铸造这把剑的时候,用心远比菱角能想到的要精巧,剑灵身上这血珠并不只是一个抵御邪恶侵体,抑制嗜血妖物的一个装饰品,而是能将散去的剑灵重新汇集的一颗灵珠。
楚云我也曾以为我这辈子到头了,谁知道某些人天天想着我,又愣将我从阎王爷那里喊了回来。
他贴着菱角的耳朵,将她耳鬓的碎发理了理。
一双雏鸟从天空飞过,头是灰色,翅膀是漂亮的嫩黄,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池水上,惊扰了水中的游鱼。
菱角赶紧将头别向一旁,眼睛盯向那些鸟飞去的方向。
楚云 方才不还说,我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见着菱角偏过头去,楚云更不放过她了,坏笑着对上她闪避的眼神
楚云怎么,这么快就不承认了?我以为我们堂堂女皇应该是言既出行必果的呢……
楚云若不是食言,那便是害羞了,想想我们认识这么久,还未见到过女皇害羞是什么样呢……
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犯贱,要不是她差点就失去了他,要不是他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她非得使劲锤他两下不可。
菱角先是佯装着生气,然后眼珠子微微地一转,又古灵精怪地转回身来看着楚云
菱角好吧好吧,我承认。
楚云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接着将眼睛眯了起来。
菱角若是我将你从阎王爷那喊了回来,那本女皇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作为前朝皇子,本女皇主动将你救回来,甚至未将你贬为庶民,你不得当牛做马地报答一下?
菱角挑了挑眉,随之附上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
楚云那是自然,毕竟我这么知恩图报……
楚云偏过头来,温柔地吻上了菱角的嘴唇。菱角闭上眼睛,享受着唇齿之间玫瑰花瓣一样的触感,感觉着楚云的呼吸和心跳,直到他们的双唇慢慢分开,并留下了淡淡的香味。他们互相注视着,两颗心紧密地贴在一起,让这一刻变得永恒。
过了半晌,菱角才看见前来禀报宫中事务的姜姜。姜姜愣在原地,从她的表情来看,不知已在这宫前站了多久。
“女皇,这……”姜姜把奏折呈了上去,眼神却瞟着一旁的楚云。她却也不敢多问,生怕菱角怪罪。
菱角莫要管他了,奏折我这就看。
菱角在回到屋里研了墨,细细地对着折子批了起来。楚云心中有些憋闷,却只是待在一旁,等着她批完交给了姜姜,才反驳道
菱角怎么就莫管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
“姜姜先告辞了!”姜姜识趣地赶紧退了下去,脸上一抹微微地笑却不自觉地浮了出来。因着楚云常常赖在菱角身边,连夜里也不曾离开,不出三日,“女皇身边的小男宠”的传言已经传遍了宫中。
菱角听了这些传言,便笑着跟楚云打趣,说他们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楚云装作气恼,略带着些侵略性地吻上了菱角的嘴唇
楚云你还真忍心让我做你的小男宠啊,没名没份的……我想娶你,做你夫君。
她的耳根有些红了,将头低下来,定定地答了一声
菱角好。
刚答完这个“好”字,菱角便在心中盘算起来,既要成婚,定要选个吉时吉日,风遥虽没了妖力,卜卦该还是可以的,仪式不要在宫中办,若能在金鱼桥最好,让死去的哥嫂也看到……她想着想着,脸上便浮现出了微笑。
楚云怎么?是不是早等不及了?”
菱角没有。
菱角半带着坏笑,直直地盯上楚云那张精致的脸
菱角我是在想,给你个什么位分好,是封你为后,为妃,还是……
一串笑声顺着那宫殿飘散出去,一丝暖意,在金鱼桥底,镜湖的水面上荡漾开来,涟漪上还折射着微光。
那守护着一方土地的湖水中,又悄悄地藏下了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