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她的猫毛很快被淋得湿漉漉的,在雨中,她只得不停奔跑着,不停打着哆嗦。眼看着离秦安酒馆还有段距离,她只好找了最近的一家屋子进去避雨。
一只猫,偷跑到人屋檐下,很难被赶走吧,她想。
菱角又往里面挪了挪,直走进了屋里,也是这时她抬头才发现,眼前正是她见过的那位老鸨,而这陈设,完完全全就是仙乐楼。她内心开始打鼓,若是找到了救月莺的方法还好说,这当不当正不正,自己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姑娘家,三天两头往这地方跑,总不像是什么好事。
可就在她刚要出去前的一刹那,她突然见着一个人,体态婀娜,面容姣好,背影看起来很像月莺。菱角自然知道这仙乐楼的人,身材容貌都自然不会差,相似也不是怪事,但月莺那花魁的气质确实一般人仿不来的。
她跟了上去,藏在角落里。
与菱角和楚云一同前往那日看到的景象,几乎完全相同,屋里男人的手正照着月莺的脖子掐过去。房门刚刚关上,而月莺像是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得挣扎着,因为嗓子让人卡着,连呻吟声也不大发得出。
菱角差点就以为,自己又回到那日了,面前的花魁,她确认是月莺无疑。男人不是尚书府的那位,他带着面具,看不大清楚脸。
就这下手的速度,眼前这人,比尚书府那位还要急一些。
菱角住手!
菱角再角落里化作人形,出来阻拦道。那男人明显一愣,而掐着月莺脖子的手却并未送开,菱角看清,男人手上是有些许法力在的,只是不多。
菱角将眼光凝聚到那男人的手指尖,形成一个扳指大小的,红色的圆球,男人一下子就痛得张开了手。他转了个身,一掌向着菱角打过来。
菱角快走,这里我来帮你摆平。
菱角给月莺使了个眼色。月莺想不明为何有人在这屋里,为何有人突然来帮她,但保命还是最要紧的,她低着头跑出了屋去。
“你管什么闲事?”那男人看着月莺逃走,显然更气了,被菱角挡在门内,又无法追出去。菱角将月莺房内的椅子踢了起来,椅子就飘在半空中。
菱角光天化日杀人灭口,老娘我看见了,就偏要管这闲事
她将那椅子的脚对准了那男人面具的下方,用力向上一顶,面具掉了下来
菱角做这等事情,还带着面具,怕是脸丑心也丑……
她将将说到一半,便没了声,因为眼前这人不说穿着打扮,举止动作,若是单看长相,几乎和秦熙然一模一样。
菱角秦熙然?
菱角愣愣地,试探性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好像也愣了一瞬。但看着还没缓过神的菱角,他还是打破窗子,跳了出去,衣服上的布料被窗户上的碎渣刮掉了一点,是民间粗制的面料。菱角盯着他的背影,衣服被雨淋得净湿,然后慢慢走远,消失在雨声里。
菱角能看出来,这人虽是与秦熙然长得相似,但气质却极为不同,说话的声音更是一点不像。她脑子里存下了一堆疑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不看清楚就莽撞地进了这是非之地,可误打误撞,她也真真实实地救了月莺一命。
月莺与那老鸨都紧着要请菱角喝茶。这倒正合她意,总算是有了个光明正大避雨的地方。
按照那月莺所说,上次尚书府那人来过之后,有懂得医术的江湖术士恰巧从仙乐楼门前经过,觉得此地有蹊跷,便恰好过来救了她一命。这次这人,给钱倒是阔绰,但未曾听说他是哪家的公子,有何名号,月莺是对他的底细是一概不知。
月莺男人嘛,都是这样
月莺拈起手帕,娇俏地叹了口气,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
月莺当你得了他们的意,他们便百般对你好,宠着你。可他们若是得不到你呢,那便要毁掉。
月莺要带我走的,娶我为妻妾的,想要独占我的身子啊,他们怕是只有想想。
月莺的眼神露出一丝不屑,转而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菱角若是狐仙娘娘的法器所伤,怎会是一个江湖术士就能解?那术士,的确只是个术士的吗?
菱角并未理会月莺的那些念念叨叨的话,转而看向旁边哆哆嗦嗦的老鸨。说来也好笑,这视姑娘们为物件的老鸨跟月莺站在一起,月莺看着倒像她的主子。
老鸨哈着腰,眯着眼睛,“江湖术士高人也多着呢,把月莺救回来便是,做老百姓的哪问得了那么多。”
月莺又调笑着说
月莺那二公子也是的,就是要杀我也舍不得用刀用棍,拿什么狐仙给的法器,只是要把我的容颜留住罢了。
若是菱角未曾与狐仙见过一面,她怕是真要信了。现在这些遮遮掩掩的话,想来没有交心的意思,月莺对于那些男人的“高见”,更让她听了莫名地别扭。
菱角我方才也是路过仙乐楼,听着有些不对,正好我浅学过些法术,便开了窗子过来救姑娘
她向门外看了看
菱角我瞧这雨也停了,我也不便多待,先告辞了。
菱角说着就要往外走。
月莺见也没法再拦,便由着她往外走
月莺我明白的,姑娘到底与我们烟花柳巷中的女子不一样,在这里待久了,外人看见不好的。
月莺我早前也听说了,姑娘是十一皇子的女人。月莺虽比不上您的身份尊贵,以后若有什么事情我帮得上的,我一定得帮姑娘。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仙乐楼桌子上摆放的点心往菱角手里塞。
什么“十一皇子的女人”,这论调让菱角更烦躁了,仿佛她就不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非要是谁家的女人。她差点忘了,她甚至不是个女人,是只猫。
但她始终未曾反驳什么,连那点心她也没能拒绝下,只好拿在手里了。
菱角告辞了
菱角又简短地说道,她快步向着秦安山庄的方向走去。走出百米远,她特地回头看了看,月莺已经回到仙乐楼里。
回到秦安山庄并没有几步路,但是菱角却一直觉得后面有人盯着自己。走到一半,她故意绕了远路,往竹林的方向走去。
菱角谁在跟着我?
中途她几次回头,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
她没再绕远,反而加快速度往回赶去。官兵的人自然不会如此鬼鬼祟祟,如果是暗中跟踪,狐仙派来的人有些可能,抑或是另外的,什么神通广大的存在。
菱角慌慌张张地进了秦安山庄的门,同熙然念叨着要把门窗关好。秦熙然就在一边打趣她
秦熙然这是什么东西吓到你了?这还不到夜里,我们把门窗都关了,要不要做生意了?
秦熙然楚云怎么样了?
菱角病是好多了,只是他与我闹着,又摔了一跤
菱角边回答着,眼睛边向门外看去
菱角不过再几天,他又得琢磨着逃出宫去了。
她正说着,就见着方才在仙乐楼看到的那个带面具的人,正朝着秦安山庄走来。菱角下意识地往门边躲了躲,而那人却径直走进了秦安酒馆里。
菱角就是你跟了我一路?菱角有些气恼。那人摘下了面具,扔在了桌子上。正在招呼客人的秦熙然回过头来,两人相互打量着、对视着过了一会儿,竟然相拥在一起。
秦熙然你回来了
秦熙然的眼里还泛着泪光。来人虽然是男相打扮,但这与她毫无分别的长相,她能分辨得出,这正是她的双胞胎妹妹秦晓晓。曾经她被皇帝的手下带回宫中,晓晓却在战乱中没了影踪,皇帝曾遣人去寻这个女孩,却也一直没有音讯。秦熙然差点以为,晓晓已经在战乱中去世了,如今看着这张脸,她既高兴,又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是秦熙然的亲妹妹,那也算是自己人了。菱角管青青要了酒,主动敬了晓晓一杯
菱角方才多有得罪。
秦熙然你们见过面?
秦晓晓何止是见过啊,你这朋友挺横呢!
秦晓晓看了看菱角,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她碰了杯,一口干掉杯中的酒,习惯性地拿袖子抹了一把嘴。
她翘起腿来,晃了晃拳头对菱角说
秦晓晓我看得出你和那月莺没交情,不然,非得让你尝尝我这拳头的滋味。
晓晓又转而看向秦熙然
秦晓晓姐,我从前听说过你的信,就是找起来废了点力气,我这些年可不如你的养尊处优,我是逃到山林里,让一群猫妖给带大的。晓晓虽愚笨,却也算是知恩图报的,宫里的大法师召集一众道士几乎屠了猫妖整族,月莺就是他的手下!
菱角猫族的人,还在?
菱角刚举起酒杯,却又停了下来。她好像突然懂得了,狐仙同她说的那些话,但有些遗憾的是,她终究不曾接触过猫族的人,对于“屠族”的血腥场面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同情,始终没办法把那些和自己扯上关系。
她压低了声音说
菱角可否带我见见他们?猫妖王是我父亲……
秦晓晓啊?
秦晓晓突然爆发出几声豪迈的笑来,她也环顾了下四周,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秦晓晓我也听了外界传的,可猫妖王与王后,并无子嗣啊。你这人,虽然坏别人的事,吹牛倒是很有一套。
秦晓晓而且一个连我杀月莺都要拦的人,还敢说是猫族的人?他们就那么想见你这个说谎精?
秦晓晓还有啊,月莺我杀定了,下次你离远点。
菱角你认识这东西吗?
菱角抬起一只手,将金鱼宝盆吸附在了手上,然后往桌子上一撂
菱角你现在还觉得,他们不想见我?
这样在酒客们看来,也不过是秦安山庄中间又摆了个木头桩子,再看不到她们几个,更看不到中间那金鱼宝盆了。
秦晓晓从哪弄来的?
秦晓晓仔细端详这金鱼宝盆,不像是仿制的,猫族的兄弟姐妹说过,这是遗失多年的法器。
菱角金鱼桥赛的事情你没听过吗……
菱角将那天的事情讲了起来,文娘一个劲地在旁边提醒,说秦安山庄路过的什么人都有,猫妖的事情不要乱提,她才赶紧闭了嘴。
菱角才知道,金鱼桥赛的事情虽然表面上搞得声势浩大,却只在都城传过,只要保证传到她的耳朵里。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只针对她的捕猎。
后来在她的软磨硬泡下,秦晓晓带着菱角见了那几只猫妖。说是兄弟姐妹,人家的岁数都有上千了,因为他们都知道,猫妖王并无子嗣,便也没对菱角多么热情。其中一个看起来地位很高的公猫对她说,在猫族查清她身世前,他们允许菱角保存金鱼宝盆,但若有证实菱角没有猫族皇室的血脉,则要她务必归还。
这并不像她想象中的族人相见,比秦熙然和晓晓见面时候的相拥更不知弱了多少分,就是这么冷冰冰的,菱角很快从期待变成不想再多待了。
那些猫递给她一面镜子,又用阵刺破了她的手指,将血滴在镜子上。据说将镜子埋在土里,过上七七四十九天,宝镜自会给出答案。
秦晓晓怎么?
秦晓晓拿胳膊碰了碰她,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友好了一些
秦晓晓是你要来见的,现在就烦了?
她对菱角说,这世上能变猫形的并非只有猫妖,族人们现在人心惶惶,谨慎些也是自然的。
当年在金鱼桥,大法师带领百名道士与猫妖一族血战,猫妖王未能逃过一死,族人们也都悉数殒命。但金鱼桥一役并非所有猫妖都在场。原妖王叫穆雨灵,曾在深山苦修过一阵,回到族群便是万人朝圣的存在。她也是后来那妖王的妹妹,金鱼桥一役前猫妖一族内乱,哥哥夺了妹妹的位,猫妖王突然易主。到了要血拼之时,原猫妖王跟着去了,但她的几个老部下却一直不服新王,走向了相反方向。
秦晓晓你说他们冥顽不灵也好,说他们是逃兵也罢,忠于原主,就是他们唯一的想法
秦晓晓叹了口气
秦晓晓只是兄弟姐妹们当时不知,新妖王之所以篡位,便是料到在金鱼桥会有难,所有火力将会对着“猫妖王”来,所以想要替妹妹挡上一刀。
秦晓晓可惜的是他们那时候并不知道。不过更可惜的是,即便新的猫妖王极力掩护, 穆雨灵还是未能逃过一劫。
秦晓晓莫要觉得他们不近人情,若是你经历了相同的事情,又遇见了生人,或许比他们还要冷呢。当时我差点饿死,还是他们救了我……
菱角冲着秦晓晓一笑
菱角你说这么多,我不与他们计较便是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云朵还是那么优雅,舒展得好看
菱角反正我自小也不认得什么同族人,修炼也是修炼自己的,来这,就算满足我一点好奇吧。
秦晓晓点了点头,她看穿菱角眼底的失落,却未曾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