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从青丘回去,重新回到了她熟悉的,那个秦安山庄,但一切,好像又都不同了。
那晚她躺在床上,睡得很熟,哪怕是外面刮了大风,把树枝刮断了,她也不曾有感觉。
她的脑袋沉沉的,却不自觉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向着厨房溜过去。秦安山庄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脚步声,一个迷迷糊糊的影子,翻腾着厨房里剩下的,厨娘青青处理完的鱼的碎渣。
菱角所翻找的,倒不是做好的,别人吃剩的那部分,而是青青处理下来的那些鱼的脏器,带着血的。她兴奋地捧起一块,放在嘴边狠狠地一吸,那腥糊糊的,黏糊糊的味道就进入了嘴巴里,还有那么点香。
菱角里面的血就这么点,我快要饿死了。
“你在找什么?”
突入起来的声音将菱角吓了一跳,她从梦中苏醒了。刚刚的梦境里,自己好像是在对着一个人的脖子吸血,就是血量很少,怎么吸也吸不出来,而醒过神来,菱角也是,满手是血。
她翻过头去,楚云正站在背后。楚云是听见异响,以为屋里进了贼,便出来看看。但菱角嘴角的血迹,显然也吓到了他。
菱角连忙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不过只是觉得,那血的味道还不错。楚云此时反而更像个威胁,他每走进一步,菱角的头就更痛一分,仿佛要裂开一样。
菱角别过来!
她朝着楚云喊道,转而又怕惊扰了文娘和秦熙然,将声音放小了一些。
菱角你越是靠近我就越头疼地厉害,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可能是传说中的梦游。这两天折腾来折腾去,没吃饱也有可能。
楚云刚想靠近,又向后退了几步,“站在这里,会好些吗?”菱角还是觉得头疼得厉害,楚云要叫医生,她也连连摇头,直说着千万别叫别人知道。
他无奈,只好回了自己的屋子去。等到熙然和文娘问起,便说是夜里进了猫,倒也不算撒谎。只是哪怕是猫,也同样的不可思议,它不冲着鱼肉去,却将那残余的血吸得一干二净。楚云拿了银子,偷偷地找老郎中问过,郎中只说是中了邪,或是被妖孽附了体,要见了人才能定夺。
但他知道,这钱算是白花了,菱角自己就是妖,又何来的妖孽附体。一连好几天,菱角每天晚上都会到处找着血喝,也不光是鱼的血,什么剩下的没有弄干净的鸡血、鸭血,她都要上去舔干净。
楚云还是怕了。趁着菱角白天出去练功,他将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秦熙然这怎么了得,你也不早说
秦熙然说着就要去请郎中
秦熙然不管怎样,医病还是要找郎中过来,她自己不让看,你便由着她么?这是胡闹!
文娘作为菱角多年的好姐妹,却镇定得出奇
文娘这可不是梦游,也不是中邪,而是她的机遇来了。
菱角结束了一天的修炼,刚回到秦安山庄,就感觉自己被大家包围住了,更奇怪的是,这个时间,店里居然没有客人进来。
菱角怎么还没开饭啊,我都饿了。
她拽着秦熙然的衣角,撒娇似地说道。
而与此同时,文娘却轻轻拍了两下手
文娘青青,把今日的饭菜端上来。
只见青青端着一盆微微有些发暗的鲜血走了出来,放在了菱角面前。
菱角这……什么意思?
她怨恨地瞟了一眼楚云,知道是他说了出去,转而盯着那盆鲜血,却又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越是盯着那血的时间长,她越是忍不住,干脆捧起那盆,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楚云真的不是梦游?
楚云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他冲上前去拦下菱角,菱角恶狠狠地呲了呲她那沾满了血的牙,又接着喝起血来。只是这次刚一动喝血的念想,头又跟着剧烈疼痛起来,菱角尖叫了一声,爬到桌子上,满桌子打滚。
她变成了猫形,打翻了桌子上面那个盛满了血的盆子,也打翻了桌上原本摆着的茶碟、碗筷。碎瓷片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
菱角的指甲上,还冒着黑色的烟雾。
楚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云转头问着文娘,菱角却一把将他推开,又一脚蹬倒了那个桌子。
菱角滚!你们都滚!
文娘菱角,不管你乐不乐意,这事必须得跟师父说,不然你往后如何修仙?不堕入魔道都是万幸了!
文娘好言相劝着。菱角的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在地上的血迹上,她本能地想要去舔,可头疼又突然袭来。她恍惚中看见楚云胸前那红色的吊坠,在眼前晃来晃去,又进入她脑内旋转着,菱角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
菱角快走!
菱角喊着,眼泪夺眶而出,后面还弱弱地加了一句
菱角求你了
文娘我去让师父医治她!
文娘管秦熙然要了一匹马,连夜将她送到了王两那里
文娘这于菱角不是坏事,但是楚云,你近日还是离她远一点。
文娘说不好这其中是有什么问题,但菱角确实是在楚云出现后开始莫名地头疼,心绪也明显变得杂乱而不受控制,那才像是真的“中了邪”。
天空中开始下雨,文娘回来的时候淋了一身湿。秦熙然从屋里拿了把油纸伞迎出来,楚云却躲进了屋子里,早早睡下了。
文娘不必担心,菱角的妖力要提升,总得经过这个过程,她得在师父那经历一段时间的磨砺,不能再天天像个孩子似的了。
文娘她打碎的东西,我赔。
秦熙然赔什么赔?
秦熙然佯装生气地看了她一眼
秦熙然赶紧去好好休息。
当文娘进了屋,秦熙然叹了口气,果然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渡的劫,妖也是一样。她第一眼见到菱角,就只觉得她是比同龄女子更加纯净,更加不经世事的存在,是比自己要幸运的。可现在她才开始有感觉, 菱角要经受的劫难或许比她,比文娘都要多得多。
竹林深处,一只猫正吞吐着气息,将全身的力量凝结在眉心,形成一个极亮的光点。
王两还想喝血吗?
菱角嗯。
王两那就接着练!
王两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王两喝血是妖的本性使然,如果你有这样的冲动,那也是妖力增强的表现。而你要再深入一层,乃至能够修仙,必须先得过了这关。
他丢给菱角一本褶皱的,泛了黄的古籍
王两这上面是天下独一份的,能够加快修仙速度的咒。吸取天地灵气,早日修成正果,你也将不再受凡胎所累。
菱角就像那狐仙一般?
王两大笑了两声
王两她可不能算是仙,到底还是个修为甚高的妖精。狐妖风遥当年苦于修仙,甚至一度发疯隔断自己的小指,但到头来还是为怨念牵绊住了。她心里全是当年族人被屠的恨,忘也忘不掉,放也放不下,怕是要一辈子困在青丘,再也无法飞升成仙咯。
他转而对着菱角说
王两但是你不一样,你的记忆更干净,灵魂也更纯粹,位列仙班是最好的选择。
王两你时时揣着这本咒,一旦有吸血的念想便拿出来练,切不可纵容自己。
菱角如果成了仙,我是不是就不能见到师父了?还有文娘她们……
菱角对“成仙”这一虚幻而又神秘的词充满了好奇心,可她又隐隐地生出了些担忧来,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天宫里待着,好像也没什么好。
王两你呀
王两点了点她的脑瓜
王两你要是真能成了仙,想见谁就见谁。
他向菱角解释
王两这天底下,哪有修为高了反而不自由的道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只管长本事就对了。比如你看师父我,在遇上青丘那狐狸,她敢胡乱造次吗?
菱角这么说,那师父便是仙人了?
菱角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王两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望向远处,无边无垠的天际。待菱角休息了一会儿,王两不知从哪又端来一盆新鲜的血液。他将血液放在菱角面前
王两这是屠户家里剩下的,我给要来了。
菱角捧着那盆就要开始舔
菱角谢谢师父!
王两却一脚把那盆踹开了
王两跟你说什么来着,放下!
王两今日,你就在这盆鲜血面前练,若是没忍住,晚上便不许睡觉了!
刚刚见着鲜血,兴奋起来的菱角,身子突然软了下去。可听着师父的命令,又不得不练,或许真的像师父说的一样,克服了欲望,成了仙就好了。她想变成像师父那样的仙,到哪里都受人尊重,没任何人能欺负得过。
对着鲜血练功,不管是练吐纳,还是用金鱼宝盆练法术,抑或是练咒语,都要用上千百倍的力气,千百倍的意志力。她感觉脑子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颤抖,隐隐地发热,身体也疲累地不行,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她几次都差点晕了过去,向师父央求着改日再练,王两却未曾应允。菱角趁着王两一回头的工夫,两只爪子便扒上了那装满鲜血的盆,狠狠地嘬了一口。没想到抬起了头来,王两严厉的眼神正直直地盯向她。
王两既然如此,那就莫要休息了!
王两的手心托起一片云状的东西,送到了菱角的脚下。
菱角师父,我错了!
菱角的眼泪差点簌簌地往下落,落得让人心疼。
王两练上三天三夜,不准停,我便放你下来!
待到那朵云降落在地面,菱角能回到秦安山庄的时候,她几乎是走不稳路,一路晃荡着走到了门口。不出所料,烛火已经熄灭了,她抬起手想要叩门,却只感觉到怅然和失落。
楚云菱角!我早就知道你今日会回来,这几日累坏了吧?
她还未敲门,楚云便将门推开,迎了上去,吓了菱角一跳。
菱角嗯。
菱角答道,但熬了三天的大夜,练了三天的功,她反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静也静不下来
菱角但我不想睡,睡不着。
菱角你快回屋吧,我一个人坐坐。
菱角进了秦安山庄,便赶着他回屋。没想到他没回去,还拽着菱角从秦安山庄的后门出来,通到了一片空地上,不远处是一条河,河畔还长着一丛丛的蒲苇。
楚云拽了一些蒲苇下来,加上些杂草,铺在石阶上,让菱角躺在上面,他自己也靠在旁边。
楚云睡不着的话,本皇子就陪你看星星。
菱角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菱角看看你,整天上蹿下跳的,哪里有个皇子的样子。
夜晚的天空深邃,而透亮。群星闪烁着,缓缓地在那黑色的幕布中晃动着,移着位置,随着眼前飘动着的群星,她的心也安静了下来。
楚云我幼时在宫里,还未曾发现哪个门可以偷偷溜出去,更未发现那大法师的人皮,出也出不去。那点地方逛得腻了,心里不舒服了,我傍晚就躺在地上看星星,就像这样。
菱角真的好美。
菱角从未这样认真地观察过,头顶上的这篇天空,或许位列仙班的之后,她也将跻身其中吧。怪不得师父说,那是最好的地方。它好像是亘古不变的,只要是晴朗的天气,夜晚都会是同样的景象,但只要你仔细看,却又没有一时是相同。
菱角你知道我这两天都经历了什么?
她转过头去,定定地看向楚云。
楚云不知道
楚云叼了一根蒲苇在嘴里,看看菱角,又仰头看了看天空
楚云不过我知道你怎么才能心情好一点。如果你愿意跟我说,我洗耳恭听。
菱角师父让我修仙,来控制体内的妖气。”
楚云咧嘴一笑
楚云那,仙女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带带我。不用别的,偶尔带我上去飞一圈也行。
菱角什么啊。
菱角也笑了,她靠在他的手臂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梦里也是飘动的星星,安静得出奇。菱角依稀记得,那日他脖子上的吊坠没在,不知什么时候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