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江舟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手机上有小情儿的二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勉强睁开眼看了会儿手机，又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很多梦。梦里，季幽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他，他本来想说自己喜欢他，张口却是另外两个字：腻了。
他看着季幽越走越远，从少年的青涩蜕变成青年的成熟，变得稳重，不像以以前那样会撒娇了，不会为了一碗馄饨从东区跑到西区，也不会再在开学前一天一边补作业一边和自己打电话抱怨了。
江舟忘不了季幽和他分手的那个下午。冬天，雪刚停，阳光正好，漂亮的男人从容地坐在单人扶手椅上，穿着米色的毛衣，身旁放着一个大行李箱，见他回来了，深褐色的眸子透亮，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江舟，我们分手吧。”
“理由呢？”江舟有点懵，还没有反应过来。
季幽挑了挑眉，给他发了几张照片。
看着照片，江舟的脸黑了。他有些阴沉地问季幽：“你跟踪我？”
“跟踪？”季幽被气笑了，“江舟，你要不要这么离谱？别把你对付我那套应用到我身上。我朋友昨天刚好在那个酒吧，给我发的照片而已。我还没有闲到那种程度，我只是暂时被停职了，在家休息，你把我当什么？整天疑神疑鬼的家庭主妇？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舟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一直知道季幽嘴很毒，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是受害者。
“小幽，你变了。”江舟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间很是疲倦，看起来昨天晚上应该没有睡。
过了一会儿，季幽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谁又敢说自己没变呢？放过彼此吧，江舟。十一年了，你也累了，我能感觉到，你不爱我了。放手吧，对大家都好。”
“是，你是不是早就想分了？”江舟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榜上哪个大款了？啊？难怪啊，这半年你老说在出差，原来是找小情儿去了啊？可以啊季幽，十一年了你说不要就不要啊！你把我当什么了！”
最后两句话江舟几乎是吼出来的，也顾不得季幽高不高兴了，冲上去死死地摁住季幽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吻了上去，野兽般撕扯着对方有些薄的唇，兴奋而气愤地吮着他唇上舌尖的血珠。
季幽也乐意再和他纠缠一会儿，两人都疯狂地倾露着对彼此的不满与偏执，和不愿宣之于口的占有欲。
这不是一个吻，是一场发泄，是对这十一年感情的一场潦草而略为暴力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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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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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舟的怀里很暖和，季幽往胸腔的方向靠了靠，聆听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
“醒了？”江舟的声音有些沉，“再睡会儿。”
季幽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发现嗓子哑的不成样子：“不了，要去坐飞机。”
江舟皱了皱眉头：“去哪儿？”
“M国。”季幽想了想，“你，送送我吧。”
“为了躲我？”
“不是。有工作。”
“非得走吗？”江舟听上去有些委屈，仔细就会发现他尾音的颤抖。
季幽的回答是沉默。
终于还是江舟妥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在季幽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吧，我送你。”
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聒噪的主持人在喋喋不休。
两人今天没有刻意穿什么高领的衣服，带着一身不遮掩的痕迹来到机场，看上去既暧昧又有一种说不清的疏离感和和谐，让人一看就觉得有故事。
在季幽过安检的最后时间，江舟本想再叫他一声，可是喉咙太酸了，叫不出来。谁知道，这竟是永别。
9.
“讨厌小幽......”江舟躺在沙发上，喃喃道。回忆冲刷着他，七年的点点滴滴在心头翻涌，他不禁红了眼眶。
江舟起身，洗了个澡，给小情儿发了条消息，又转了一笔钱作为结束关系的补偿。
他穿戴整齐来到季幽以前上班的私人医院。
前台换了个小姑娘，不认识江舟，但是还是告诉了他院长办公室的位置。
“陈院长。”江舟敲了敲门，看着和两年前无差的院长。
“呦，这不是小江吗？”院长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这个伤心之地呢，哈哈哈。”
江舟陪着干笑了两声：“陈院长，我今天来是有事想问你。”
院长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小幽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出了这种事我们也很遗憾……”
“到底是什么事？！”江舟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掌，指甲陷进去，似乎刚好和心脏的疼相抵。
“哦？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对方有些意外，“小幽当时得了心肌炎，很严重了才发现，当时一直在做保守治疗，但是恶化得太快了，就出国去找有一个在这个方面的专家，欸，叫什么来着……”
“是不是叫虞涉？”
“哦对对对，你怎么知道？”
“碰巧听说过。”江舟忍着哽咽，向院长道别。
一路上人们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江舟，但是他已经无力思考为什么了。
坐在车上，江舟拿出手机，从反光的屏幕看到自己脸上居然有水。
这是哭了吗……
江舟麻木地想着，无力开车，靠在椅子上，抬头默默落泪。
季幽是多怕疼的宝贝啊，做那个治疗，他哭了吗……
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他还去找了虞涉……
江舟已经没有嫉妒的心思了，只觉得车上不透气，有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早上没有吃饭，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得慌，吐却吐不出来。
江舟就在那里坐在，眼泪都流干了才想起来回家。路上闯了几个红灯，才磕磕绊绊地回到这套和季幽住了七年的房子。
他躺在沙发上，胃里很难受，吐了一次，但是只吐出了刺激喉咙和口腔的酸液，点外卖又吃不下，自己又没力气起来做饭，再说冰箱里也没有东西。
行吧，就这样饿死吧，顺便去看看季幽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
江舟眼睛很痛，但是他不想闭上，这间屋子的每样东西都有季幽的影子，尽管过去了两年，却烙下了抹不掉的痕迹。
自从季幽走了，出了保洁阿姨就没有人碰过这些东西了，包括江舟本人——他直接去了另一个城市，什么也没带走。
对了，所以季幽会不会有东西没有带走呢？
江舟一个激灵坐起来，跌跌撞撞地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还有很多季幽以前看的书，甚至还有学生时代买的漫画和江舟买的小黄书。
飘窗上铺着很厚的毛茸茸的羊毛坐垫，季幽很喜欢窝在上面看书或者干别的，江舟则会选择在上面干季幽。
书桌很干净，放着一张两人接吻的照片。光线很暗，看不清两人的样子，却传出了确确实实的爱意。
那张照片是江舟偷拍的，当时季幽还闹了好一通脾气，最后是闹着要江舟陪他去参加隔壁市的一个医学交流会才罢了。
江舟拉开抽屉，瞳孔一缩，看到了一抽屉的信。
……
一个小时后，江舟双眼布满血丝，满地都是信纸，坐在客厅的地上，又哭又笑的。
那是情书。
江舟不知道季幽有写信的习惯，或许在这个时代写信本来就是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他数了，一共有一百二十八封信，不厚，但是每个月都有，一直到季幽走的最后一个月。
“很抱歉江哥，我承认我自私，但是我想，如果我就这样这样走了，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你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但是我又希望你能记住我……”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些信，我很难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这是最后一封信。
10.
江舟想不起上一次这么难过是什么时候了，总之上一次崩溃大哭是孩童时期听到外婆去世。
江舟承认自己不是一个专情的人，但是对季幽，他绝对没有在交往期间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哪怕季幽说要分手的时候给他看的照片也只是他喝多了搂住了一个朋友。
江舟此时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对着一地的信纸泣不成声。
每封信都有“我爱你”，季幽好看的字迹像是在讽刺他这两年的怨念。
信上无微不至地记录着恋爱的每个小细节。
“江哥你这个月陪我去了三次游乐园！”
“……”
“江哥前几天做了很好吃糖醋排骨，我吃了两碗饭，你说我是小猪！哼！”
“……”
“江哥这个月心情不好，公司出了点事，他一个关系很不错的同事被裁员了，但是那个人的妈妈生病了，江哥和我借了很多钱给他，但是阿姨还是没救回来……我们不担心钱，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来。”
“……”
“最近不太舒服，去检查出是心肌炎。嗯，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江哥好了。”
“……”
“……没办法了，只能去找虞涉碰碰运气了。抱歉，江哥，我不想看到你难过。”
“……江哥，好疼啊……”
“……江哥，我爱你。”
“……江哥，我爱你，真希望我还能告诉你。”
“江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吃饭，不要对别人乱发脾气。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当江舟第一次看到这些情书时，这就已经是遗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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