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

一大早，尤芳吟便给与自己相熟的门房悄悄塞了一小角银子。

她穿着朴素，走出门时还特意向四周望了望，仿佛怕有谁跟着自己。

但这种张望，毫无意义。

真要有人跟踪，怎么会被轻易发现？

刀琴此刻心里已经骂开了：姓吕的一天到晚使唤不动先生就使唤先生的手下，看不得他们闲着，竟然给他找了这等苦差事！

小小的伯府庶女有什么好跟的？

尤芳吟穿过了两条街，进了一家绸缎铺子。

刀琴在不远处的楼上看着，没一会儿就看着她报了一匹上好的杭绸出来。

这时他还没什么感觉。

但没过一会儿，尤芳吟又走进一家笔墨铺子，买了四管上好的笔，两方不错的砚；接下来是胭脂水粉；然后是首饰头面，等等琐碎……

最后还去庙里求了个平安符？！

求完平安符，刀琴以为能步入正轨了，尤芳吟最最后又买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

刀琴的嘴角，终于没忍住抽了抽。

姓吕的张嘴就说她肯定会去找自己的东家，这些买来的东西，无不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这架势看着像是要去找东家？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丢掉任务，转身回府找先生告状：姓吕的一张嘴成天胡说八道，预测的东西没有一件事准过。

可下一刻，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尤芳吟在半道上雇了一辆马车，同车夫说了一句话。按理说，该是要回府了。

刀琴箭术极佳，眼力更是极好，轻而易举就看清了尤芳吟说话时的唇形。

可绝对不是“清远伯府”四个字啊！

刀琴心中一凛，顿时收起了先前的轻视，默不作声地观察马车的动向，时而疾走，时而抄近道。

马车向着东街走，不一会儿就看见那辆马车远远绕过了一座府邸，停在了那户人家的侧门。

刀琴抬起头一看这府邸门上悬着的匾额，差点惊地把舌头咬下来：“乖乖……”

先生的头怕是要大一圈了。

“你在这鬼鬼祟祟干嘛？”

刀琴顿时有种被人看破的慌乱，怎么办？被人抓了个正着，任务要失败了？

他转头一看，是那天说出“你家先生轻薄我家小姐”的花影。

此时她左手提着一包药，不善地看着他。

“我说路过，你信吗？”

这姑娘身手了得，要是真打起来，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脱身，更何况他在人家的门口！

“路过？到东街路过？”

东街一带都是高官的府邸，平常百姓都不敢来，更是没有什么店铺摊位。

“不行吗？先生叫我来请人。”

花影看了眼他，语气不善道：“早说不行吗，快滚。”

刀琴头也不回地滚了，这是这滚的方向……可是往西街的。

花影心中冷笑一声，还好自家小姐留了个心眼，只是这谢大人不是个良善啊。

——

花影带着尤芳吟到了楚安瑜屋中，先上前打了帘子，又向里面禀报。

“三小姐，二姑娘，人来了。”

楚安瑜住的地方可要比尤芳吟那寒酸的屋子漂亮太多。

入目是一张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由于楚安瑜偏爱紫檀木，是以屋中陈设大多由紫檀木制成，淡淡的紫檀香充斥在耳旁。

现已入冬，楚安瑜又是极其畏寒，屋里放了炭盆，地上铺了一层金丝锦织珊瑚毯，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姜雪宁早已把这当自己家了，是以两人都赤脚，楚安瑜好歹梳了个发髻，她都不想梳，懒散的盘腿坐在窗边的炕上，一面喝茶，一面看书。

楚安瑜则是在一旁抚琴。

听见声，抬头一看。

尤芳吟还是很听话的，打扮的很不起眼，买了不少东西。

“来得挺早，坐吧。”

尤芳吟先是行了礼，但无论如何都不肯坐姜雪宁对面。

秋儿不得已，搬了个绣墩。

这一来，她才肯在姜雪宁下首坐下。

花影把药交给秋儿去熬煮，俯身到楚安瑜耳边，低声说了刚刚在府邸侧门发生的事。

楚安瑜听后抚琴的手一顿。

谢危，果然是他。

“你们先聊。”

楚安瑜站起身，赤脚朝外面走去，花影连忙跟上。

隔着一层帘子，楚安瑜坐在黄花梨椅上，花影则是在一旁站着。

“你是死士？”

花影眉头稍动，迟疑地点头。

三小姐是怎么发现的？

“那个冬日，只是让你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服侍我，而秋儿也同你一样。”

“三小姐，您是如何知晓的？”

楚安瑜不答。

她这父亲，统帅还挺有天赋，若花影和秋儿是死士，整座府能贴身服侍主子的下人恐怕都是。

本也是试探性的问一句，没想到是真的。

私自养兵，暗自培养死士，楚锐的野心她上一世从始至终都未察觉，哪怕是后半生日日思考也不得其解，他想要推翻王朝的动力是什么？

听到里面茶盏摔碎的声音，楚安瑜挥退花影，转身向里走去。

“昨天回去太高兴，不小心摔了一跤，划着手了，没有大碍的。”

姜雪宁只将她那手臂笼得严严实实地长袖翻开，竟是青一道紫一道，旧伤未愈，又添了新伤。

楚安瑜一进来看到这伤痕，从柜子里拿了伤药，缓缓道：“昨天尤月也从宫里回府了，是吧？”

“没有的，都怪我不小心，和二姐姐没关系的，这点小伤不要紧，不用药过几天就好了。”

尤芳吟把手抽了回来，却因为用力过猛，拉到伤口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楚安瑜摇摇头，将她的手放到桌案上，为她上药。

“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么着急为她辩解做什么？”

姜雪宁早听出她在套话，只是尤芳吟有些木纳，情急之下直接露馅了。

尤芳吟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馅，她的撒谎本事本就不好，一时间窘迫起来，嗫嚅道：“因为芳吟知道三小姐和二姑娘是真心对我好，怕和二姐姐之间生出龃龉，毕竟听说三小姐、二姑娘和二姐姐都在宫中为公主伴读，抬头不见低头见，应该好好相处。我家二姐姐，很厉害的……”

厉害？

被她一把摁进鱼缸里，又被阿瑜泼了一杯茶，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厉害”？

看来是个窝里横。

姜雪宁心底哂笑，眸光微动，忽然道：“你是怕我们管了这件事，得罪了你姐姐，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吗？”

尤芳吟点头，见她们沉默，连忙慌乱地解释起来。

听完后，姜雪宁差点笑出声，楚安瑜觉得这个傻姑娘怕是没弄清现在的形式。

“咳咳，咳——”

姜雪宁忽然间心生一计，恰逢此刻楚安瑜咳嗽，立马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倒是了，你二姐姐极得长公主宠幸，很厉害很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