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风吹拂了河边的树枝，恍恍荡荡的影映照在水面上，一点光在上面闪，比金子还亮。

伍六七直直的站在两堆土包前，他的目光垂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沾在上面，寂寞而暗沉。他的手上布满干巴的泥土，一旁也堆积着刚拔出的草。光更热，汗水被身体吐了出来。他半跪下来，手缓慢的伸到一块木牌上，视线随着照下来的光印在那几个生涩且认真工整的字体上。

　　婧妈妈之墓！

橘黄色的火苗燃烧起来，一沓硬的黄纸在火舌的侵蚀下尽显疲软，曲卷了起来，在伍六七的注视下化成了灰烬。

　　“你恨我么？”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虽然悄无声息，但是伍六七却没有意外。

　　伍六七抚摸着眼前的木牌，仿佛在触摸着婧妈妈的脸，他的动作温柔而小心翼翼。

　　如今的伍六七棱角分明，已经逐渐褪去了当年稚嫩的外表，他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眼里的火被压制回去。

　　“恨!"

没有咬牙切齿的怒火，伍六七盯着木牌上面的字，声音向四周扩散，与安静的草地融合下来。

男人的嘴角上浮起一道浅浅的弧，伍六七的这种态度让他满意，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恶劣到无法挽回，但是伍六七正一步步朝着自己预期的方向前进。

男人没有笑出声，草地上传来脆柔的声音，他的影子直直的戳了上来，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如此之近的距离好像隔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男人平静如水，视线转向伍六七立的坟，沉默的看了起来。

空气像是煮熟的鸡蛋，层叠分明般凝固了起来。

“你想自由吗？”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阳光里，似风中的尘埃在金光中漫舞，却是如一块块石头朝着伍六七砸来。

伍六七回眸，侧过半边的身转过头去，阳光直直刺入他的瞳孔，在眼前炸开，强烈的白光让他眯起眼睛调整了角度，方才看清男人高大的身影，如同自己立的木牌，笔直得无法撼动。

“我已经没有教给你的东西了，明天你就下山吧，帝都的玄武学院已经开始招生了。”

男人的话夹杂进微风里扑面而来。在阳光和绿荫交隔的视野里，伍六七看见染着金光的绿草在动，凋零下来的叶在飘，这些动作是不是它们的本意，它们也必须顺从风的安排。伍六七的眼神茫然了起来，一直以来，无需他去苦思冥想怎么去回应一切，像那绿草和落叶般随风而动，那么就一切安好了。

男人手里的竹鞭便成了伍六七的指南针，只要他走错了方向，男人便会使用到它来为自己纠正角度和方向，直到自己准确无误的往他所指的方向前进。

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能被称为好孩子吧？那么很庆幸，一直以来，伍六七都符合条件。

只要一直听话，他就一直会是一个好孩子，只是这样的好孩子自己是否能够一直胜任？又或者不厌其烦呢？如果没有了指南针的干涉，那么自己会不会活得更好，又或者更差？

同在屋檐下多年，虽然伍六七的性格已经大为转变，但是他的小心思在男人眼中依旧是无处可藏，到底他还是个孩子。

天上的云彩慢慢靠了过来，遮住了太阳的光，笼罩在草地上的金辉瞬间消逝，男人的背影也暗淡了不少，他看着天上飘着的云，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风吹起他的回忆飞向远处的天边。

“现在也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男人盯着婧妈妈和幽幽坟，记忆裂开的疤痕里流出悲伤的脓流，他的眼中全是惋惜和遗憾。“我和你父亲一见面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习武，一起闯荡，一起悲伤，一起愤怒，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雪花，但是我和你父亲就是那唯一的相同的雪花。”

太阳从云里露出头，金色的淡淡的光重复覆盖在碧绿的草地上，两种不同类型的色彩居然毫无违和感混合在一起，融合得如此自然。

　　伍六七看着男人脚下凝聚出的深邃影子，神情也格外专注地听。

“我们虽然相像，但是其实却是一点也不一样，他活在光里，看不到任何的黑影，而我则是龟缩在暗影里，不敢遁形于光中。”

男人眼中的神色在扩散，一层层的涟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最后重归平静，“你其实已经是死了，但是又因为我而活了过来，我因此违背了一直坚守的刺客守则。”

伍六七脸色越发震惊，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正裂开一道缝，更多的疑惑和不安从里面涌了出来。

　　“你可知道，如果你存活世间的消息被玄武国人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伍六七呆然的摇了摇头。

“和你父亲一样，被全国通缉悬赏。”

男人的脸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的存在会害死很多的人，哪怕我不杀掉婧妈和幽幽，总有一天她们也因你而死，你出生的时候，有人曾为你预言，你活不过18岁，所以我才会不断地磨砺你的身体，希望你能在绝境中尽快学成保命之术。”

“接下来便是你自己的路，从这里出去后你是死是活再也与我无关，但是我依旧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想对你说的话，这些年已经反反复复的说过，牢记那八条刺客守则吧。”

　　男人叹气着，不多会便莫名的笑了起来。

“如果你想要为婧妈和幽幽讨一个公道的话，那么就努力去成为一名强大的暗影刺客吧，虽然这是我这些年对你的期望，也一直这么要求你，但是我却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所以下山之后，你如果不想去玄武学院，那么就去做一名普通人，平平安安的活完这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