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一个小孩长大了，都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如果大人不允许，那么你想做的事情一定是不好的。
伍六七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融入了雾般的夜色里。长大后他不再需要灯光来照亮黑暗了。
窗就在床的上边，稍微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夜。几道笔直的黑径直的拦在眼前，像监狱的铁栏堵死了外面的世界。自由成了一件昂贵的奢侈品，只能看不能摸。
伍六七清澈的目光像一碗水倒进了漆蓝的墨汁里，他并看得不真确，只是一片浑浊的暗和亮。亮的是微亮，那是天空的光，那暗的却是极致的黑，是万物的模样。
夏季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没有出来，只剩下一片茫茫的乌蓝色的天。
除了伍六七外，似乎什么东西都已经睡去了。
睡不着了，清冷的夜像一池渗透进来的水，伍六七浸泡在水里，却越发的精神。
人一旦无事可做，便喜欢胡思乱想，灵魂化作孤魂野鬼游荡在黑夜里不知所踪。
伍六七想起男人说的话，他说幽幽是个坏孩子，让自己不要接触，怕他也跟着学坏。
可在伍六七的脑海里，幽幽她活泼好动，常常会带着他去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抓小鸟，装木头人，玩捉迷藏.......
幽幽会的东西也很多，她的身子会随着音乐的节拍扭来扭曲，不停的晃动旋转，她说这个是舞蹈，她们那边的小孩子都会跳。
而且她还会唱歌，是伍六七没有听过的歌，比婧妈妈唱的好的多。
幽幽就像一个藏着东西的宝盒，时不时给伍六七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玩意，她就像婧妈妈讲的童话精灵，会变出很多的东西。
比如风筝和糖果，这些都是伍六七没有见过的。
伍六七的嘴角浮现出缕缕笑意，窗外漆黑的墨变得有棱有角，天空也渐渐亮了起来，手脚的肉色也隐约可以看到了。
伍六七敛起笑，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以及婧妈妈的嘴中，幽幽都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女孩。
她的笑容就像是早上开的花，具有感染力，任谁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不必去看，花香却先一步传来。
只有那个男人一直冷着脸，不为所动，他似乎是缺失五官的人，对美充满麻木，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踱步，不会为了谁而停留，因为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更感受不到。
他一直都是严肃的样子严格要求自己，而且责罚也从不手软，伍六七抬起手，黑暗里他仿佛能看清自己手上坚固的老茧，这便是这些年那个男人留给伍六七最深刻的东西。
印象里男人和幽幽的接触和对话少之又少，也依旧绷着张脸，幽幽不免失口，有几次当着婧妈妈的面说过他的几句坏话，但也没有骂，不过在那个男人听来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男人觉得幽幽不礼貌，没有教养，怕自己也会跟着她一起骂，才会说幽幽是坏孩子吧。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伍六七悠悠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管怎么样，也要强迫自己要眯一会，不然天亮的训练一定撑不住。
幽幽隔几天就会过来玩，她到来就像是天降大雨一样，虽然不会停止训练，但是伍六七依旧很高兴，因为她给自己带来了好心情。
小孩子之间的友谊是最纯粹的，三言两语就能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明天要不要跟我下山玩？”
幽幽挨着伍六七也躺了下来，她双眼里是天空上璀璨的星，风穿过芳草之间的夹缝，掠过几缕香甜，她的声音化在风里，连同那扑面而来的凉爽被伍六七接收到了。
耳边的草传来一阵细微的塌陷感，是伍六七转过头来。
幽幽的笑挂在嘴上，她的脸染上星光，让伍六七毫无理由的去信任。
“你不觉得你活得太累了吗？居然连糖果呀，风车呀，马车呀都不知道，那么你打算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吗？”
幽幽转过头，对上伍六七的眼睛，他的迷惘和犹豫看得一清二楚。
伍六七愣了下，可是内心的深处却是冲出男人严肃的脸，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通通锁了起来，他畏惧男人手里的竹鞭。
伍六七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星很亮，像幽幽一闪一闪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了那睡不着的夜晚，隔着窗户看清外面。
入眼可见的是那深黑的粗管，一道道的竖在窗上，他隔着管之间的空隙看到了天。
幽幽就像是他伸出手也触碰不了的那片漆黑的天，她的眼睛跟星星一样亮，会指引方向。
但是那窗户上漆黑且深刻的管却是隔绝他触碰天空的唯一障碍。虽然伍六七已经不怕黑，但是天黑了，还是只能躺在床上老老实实睡觉，什么也做不了。
“相信我。”
幽幽忽然扑了过来，她的脸白白的，眼睛又大又有神，就这样隔空近距离的望着，伍六七有些异样的感觉，一股不受控制的紧张迫使他转过头，却是被幽幽强有力的扳了回来。
“看着我！”
幽幽的脸严肃了起来，伍六七瞪着眼，愣愣看着。
“其实你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对吧？其实你也不喜欢那个男人对吧？其实你更不喜欢那样受罪的训练对吧？”
幽幽的脸凑近，属于她的气味压了下来，扑打在伍六七的脸上。
“你难道不想自由自在的玩耍吗？难道不想不受约束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幽幽的一连反问终于是让伍六七有所动容，他想起好像所有的行动都是在男人的允许下才可以进行的，他不同意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一次他打算不再听从。
第二天的训练伍六七是翘掉了，跟着幽幽去到了山下，因为婧妈妈暗中相助，所以伍六七的出逃没有任何意外。
外面的世界确实不错，让伍六七又惊又喜，不过外面始终是外面，没有家里亲切的感觉，越来越多的新鲜东西涌入，让伍六七有种走马观花的感觉。幽幽也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糖果也不再分给自己，是分给了其他的人，幽幽不单单只有自己一个朋友，但是除了幽幽，伍六七却谁都不认识。
很快他的快乐就被消耗殆尽了，离家的恐惧逐渐让伍六七感到了不安。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晚上，他整整疯了两天，只是那个小河流水的空地上，男人就像一棵坚毅不倒的树，伫立在黑暗里，看见伍六七回来，也仅仅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
“你迟到了。”
男人的语气不怒不威，和平常一样冷淡。
“对不起。”
伍六七从婧妈妈那里知道男人已经整整等了他两天两夜，心生愧疚。
看着跪下的伍六七，男人面无表情，背对身，那熟悉的竹鞭横在手里，“既然你人来了，就开始训练吧。”
伍六七擦了擦湿润的眼，用力点头，“是！”
这次的训练伍六七比以往还要卖力，虽然男人打在身上的鞭子依旧生疼，但是伍六七却是很舒坦，愧疚随着身上的汗水被发泄了出来。
“如果我要做一件事，你会恨我吗？”
累得直不起身的时候，男人的话如风般吹到自己的耳边。
伍六七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你做的事情一定是为我好的。”
伍六七坚定了眼神，肯定的说，“不恨！”
男人忽然没来由的笑了起来，然后是大笑，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折射出一道暗红的光，比狼的眼睛还要阴森。
“那我要杀了你所在意的人，又该如何？”
男人那甚红的双眼是圆圆的瞪着，让伍六七害怕，不单单是男人的样子吓人，还有他的话更是刺入心底。
“为什么……”
伍六七哆嗦着，愣愣地失声问。
“因为你具备了感情。”
男人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黑暗中跳跃，更加的诡异，“我不杀掉她们，你就会死。”
“不要！”
伍六七哭着喊，不知哪来的勇气瞪向男人，“我不要婧妈妈和幽幽死，是我淘气的，不关她们的事！”
男人的冷漠没有丝毫的退却，他笑了起来，那如血的光溅射到伍六七身上，是水一样冰，“刺客守则第五条还记得是什么吗。”
说着男人身后的黑暗蠕动起来，一道道轮廓浮现，像是睁开眼苏醒的蝙蝠。微弱的声音掉入沉闷的黑暗里，像是挣扎，那声音很轻，但落在伍六七耳中却是很沉重，像一颗子弹射穿了他。
刺客守则第五条……伍六七如同被定住了，血液像被抽干，感觉不到呼吸，更无法思考。悲伤和愤怒被堵塞在瞳孔里，凝固在眼泪中。
婧妈妈和幽幽被几个黑面人绑住，零碎的火光将她们的脸照亮，看见伍六七，她们的声音和反抗强烈了起来，只是被一团黑布堵住了嘴，叫不出声音。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在一道虚晃的残影里，她们倒在了地上，轻轻抽搐了下便没有了任何的生息。
男人来到伍六七面前，蹲了下来，摸着他的脸，一股温热留在了他的脸上，粘稠的有股腥味，伍六七犹如木头般静止，只有呼吸越发的粗。
“能动口就不要动手，一旦动手则不留余地，不留活口！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当成儿戏了。”
男人的话回旋在夜里，化作风里刮疼他的脸，那是渗入心底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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