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Alex，NORT官方的执法者。我收到消息，你们要塞私自屠杀了官方运货的驴，不知消息属实否？”
穿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子微笑地对我说出以上内容，冰冷的声音代表他为NORT官方工作。我还从来没这么仔细地看过GM的脸——他的脸略长，一缕黑色山羊胡从下颏伸出，秃顶但头的两侧黑发茂密，模样到算是粗中有细。
“很抱歉，我们确实屠杀了您的驴。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请您原谅。”我换上了一身便装，语气略轻松地说。
“首先，我想知道，是谁杀死了我们的驴？”Alex说。
“请跟我来，先生。”我带着他径直走向了面筋哥的铺子。面筋哥正满头大汗地烤着六块钱四串的面筋。他见我来了，嚷嚷道：“姬宜臼兄弟！来六块钱的份吧！”
“别叫我兄弟，你以后也没机会这么说了。”我回答道。同时，我往后退了两步，来到Alex的右后方。“就是他杀了驴，我以会长的身份保证。”
Alex掏出传呼机，平静地说：“你们过来吧，先把嫌疑人带走。”
面筋哥面带微笑地跟着Alex走出了要塞大门，他的身影隐没在东方的晨雾中。
一只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我忐忑地回过头。
“这身打扮倒是不错。”
“是啊，穿中山装再拿把西洋剑，确实是太蠢了。”
我背后正站着一个全副武装，手持一把奇异武器的赛博朋克系打扮的异人。这异人开口道：“你猜猜我在哪儿弄的这一身？”
“抽奖？”我伸出手，抚摸着战衣上波动的蓝色光条，手上跳跃着蓝色的火花，一阵麻痛袭来。
“嗯。”
“那你原来那些东西都不用了？”
“衣服和斗篷洗了之后存公会银行里了，谁想要就拿去吧；那把剑我还留着。”
就在这时，东方的地平线孕育出一片淡红色的霞光，那是太阳，是第一世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太阳。
“我先下线吃饭了。”我说。
摘下了VR设备我从太阳面前回到我昏暗的公寓中，吃完了无味而单调的一餐。又从灰暗的现实中欣喜地奔向灿烂的NORT。我盘算着家里的罐头不多了，明天抽空去供销社买一点。
蓝色的星空重新凝聚出我的形体，周围的雨丝也逐渐从亮蓝色变为无色，下雨了。我奔行在要塞中，路旁边的人善意地向我打招呼，我僵硬地铸造出我的笑脸，挥手致谢，鞋底在泥泞的地面上刻下通往公会银行的痕迹。
“你好啊，姬宜臼。”智能银行助手的声音响起，是平静的男中音。
“麻烦把普路同在公会银行的西洋剑和中山装调到我的个人银行。”
“好的，姬宜臼。”这声音平静地传入我耳中，仿佛夏夜里映着满月的湖水。
雨越下越大，要塞的塔楼蒙在灰蓝色的雾气里。环顾四周，我的视野被雾笼罩。我心里猛然一惊：“今天是周三……不错，今天有要塞入侵的战役！”我召唤出四根灰白色的长骨环绕自己，又召唤出两个高一丈有余，手持刀盾的死灵战士，他们燃烧的头骨在雨中熠熠发光，恰似永不熄灭的明灯。
两个死灵战士一前一后，将我保护在中间，一起向大厅走去。“等到了大厅，就可以临时使用通信器呼唤大家前来保护要塞……”我心里盘算着，加快了脚步。而我并未注意到，昏暗的天**然出现一个绿色的亮点，飞速地变大。
直到那绿色亮点已几乎有太阳一般亮，我才意识到那是冲我来的。我一抬手，一根长骨骤然粉碎并快速凝集成一面护盾挡在我面前，另外三根扭曲盘旋成为三根骨矛向上飞去，凌厉地射向绿色亮点。
与我预想的不同，那三根骨矛还未触碰到亮点便开始燃烧，绿色的火焰瞬间将其吞噬。我暗道不妙，连忙使出幽灵步，我的灵魂急速向后退去，两个死灵战士手执盾牌顶在我的肉体前准备防御。只见那亮点原是一个巨大的绿色火球，这火球势不可挡，我本以为自己要直接回墓地，可没想到那火球砸在要塞的泥地上，冲击波将死灵战士和我的肉体刮飞出去，直接撞在建筑的砖墙上。我破碎的肉体直接化为骨与血重塑在我的灵魂之上，我得以保全性命——只要肉体不彻底毁灭，我的灵魂总能拯救我的肉身。
但天杀的公会战是个例外。
我凝神一看，要塞的地上出现一个浓烟滚滚的大坑。突然，一双燃烧着的手从中伸出，扒在坑的边缘，周围土地上已经干枯的植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绿色的灰烬。那双手用力一撑，一个大概有三层楼高，通体燃烧着绿火的巨人出现在我面前。
“竟然是熔核巨人。”我暗自赞叹，这大概是NORT最强的入侵战役了。我又召唤出四根骨头，两根刺入我的身体，与我的骨骼、血管和神经相连，它们贪婪地汲取营养，快速生长成一对恶魔翅膀。我费力地腾空而起，像学飞的幼鸟一样歪歪扭扭地向要塞大厅挣扎而去。另外两根骨头化为骨矛向巨人射去，我希望这能延缓它的进攻。
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死灵战士没有挡住巨人。我恐惧地回头望着，那巨人的头部没有五官，一个巨大的螺旋状器官占据了整张脸。那东西微微张开，刺眼的绿光从中渗透出来。我用眼的余光注意到远处有一个奔跑的要塞守卫（NORT官方设置的战五渣），他带领着一群奇怪的生物向这边跑来。领头的那个浑身发蓝的家伙似乎是——普路同！他的身后喷射出蓝色的离子火焰，全身变为半透明色向巨人全力冲来。
这时，巨人的脸部完全张开，一束粗大、耀眼的绿光从我身边掠过，打在路旁的一栋石质建筑上。巨大的砖石建筑顷刻间变得松垮，继而坍塌下来化作一堆亮绿色的烂泥。我回过头来，要塞大厅的正门已出现在眼前。“10秒钟，再多给我十秒钟……”我默念着，同时召唤出一群散发着寒气的冰霜骷髅伫立在身后。
又是一阵骨骼碎裂的响声，紧接着是一具燃烧的骨骼急速向大厅抛去，正中大厅的钟楼。钟楼很快便燃烧起来，在妖艳的绿光中爬出了一个燃烧的骷髅，它迅速掰下一块燃烧的木料向我掷去。我躲闪不及，那木料正中面门，烈焰很快蔓延到我全身。
在我化作灰烬之前，我看到要塞大厅在“嘎吱嘎吱”的哀鸣中轰然倒塌，但消失的不只是一座NORT中的房子，还有我半个月的救济金。按NORT的规章制度，在要塞防卫中死去的角色要花钱解锁，我只得退出NORT，带着一些钱前往供销社。
走出我的公寓，地下世界的人造光将我包围。在乏味的青绿色与洋红色交织的霓虹灯中，我看到周围稀稀落落的行人，而他们大多穿着统一的汉京市市民着装，正步履匆匆地赶往最近的地铁站。“他们是普通民众。”我意识到。就在这时，我感受到了一种NORT中没有的空虚：这么多的灯却只属于这么少的人——是的，在第一世界中，普通人很少走出公寓。我想，第一世界是属于官员、富豪和计算机学者的，而第二世界属于其他所有人。这么看来，这个所谓“真实”的汉京市属于少数人。所谓“虚幻”的世界却属于大多数人，哪怕他们是前一部分人刻意构造的幻想乡。这一推论不符合我的认知，我的脚步于是慢了下来。
可惜，我这时并没有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我接受的教育只告诉我们“是什么”和“怎么做”，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
汉京市陷入“浓雾隔离”，“浓雾隔离”是xxx，其后果是xxx。
为了在灾难中求生，伟大的汉京市人民采取xxx措施，xxx措施的影响是xxx。
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采取xxx措施，它们真的是针对“浓雾隔离”的最优解吗？
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因为下一秒，我的注意力就被公寓门口的巨幅广告吸引住了：
“MUTO-22型便捷VR设备已在汉京市所有供销社投放，凭任意旧式VR设备兑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你从未体验过的全新功能！加9块9可兑换NORT紫泠伊专属道具！”
下面的电子屏还有一行黑色的大字，是官方的文件：“为丰富广大市民的精神生活，从2083年9月1日起，NORT将对角色重新建模，并提供自MUTO-22型以后VR设备均支持的特殊服务。政府将人民身体健康摆在首位，保证该服务对健康无害。汉京市市政府宣。”
我走到地铁站，坐上了汉京一号线，在时速三百公里的钢铁管道中，我的思维如蜗牛般迟缓，如沥青般粘稠，如乱麻般纠缠，又如自然常数或圆周率般美妙而绵延。我想，在不同的空间以不同的速度移动，哪怕是同一个人想的事情也会大相径庭。
到了市中心，我离开地铁，一眼就看到供销社——汉京市每座供销社大楼都体魄庞大，气势雄伟，“对此欲倒东南倾”。亚历山德罗同志曾硬性要求：“每座供销社大楼高度不得低于400米。”可惜，一个供销社提供的商品数目总是与其建筑体量成反比。我这次去的是新坪供销社，这个供销社的建筑呈圆锥状，通体白色，高约150米，建筑顶端加装了三根尖塔，比底座还要高出一截——这一投机取巧的建筑设计曾引起革命党的笔杆子们的大探讨。
我抬头望去，供销社苍白的外部仿佛环绕着一圈黑褐色的蜂群，那是小型智能机械，它们负责供销社建筑的日常保养。在供销社的主体建筑上刻印着五个鲜红的大字 “为人民服务”，相传这行字的作者早在“浓雾隔离”发生前数十年便去世了。
我踱步走进供销社，看着产品和人。
“先生，您需要什么？”一个柔软的电子女声想起。我的身边出现一团蓝色的光晕，逐渐变成人形。
我叹了一口气。
“查询购买记录，复制最近一次的消费。”
“购买成功，欢迎您下次再来！”
我在乘地铁回去的路上，一个可怜的家伙在地铁上胡言乱语，诋毁汉京市政府。在智能执法者三次警告未果后，地铁紧急停车，一个戒严警察出现把他带走了。说实话，在犯罪率如此低的汉京市，能目睹到犯罪行为，我甚至有点庆幸。
进入我的公寓，锁上了我的门，穿戴好我的VR设备，连接好我的NORT机。
在迷幻的电子音乐中，我出现在要塞门口，我看到了在远处招手的普路同等人，我面带微笑，在第二世界的雨幕中奔跑向我的一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