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该起来--"
“吵死啦！！大清早的你们干什么？！"一声闷响，门扇剧烈摇晃起来。
“。。。又被小姐扔枕头了。。。"众仆不知如何应对大小姐的起床气，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重重回廊外，厨房。
“手脚都麻利些。要是耽误了小姐的大事，要你们好看。"一名窄衫长裙的女子抚着手腕上的白玉环，向在门槛上来回奔走的众侍者嗔怪道。
“炭团放到那边。水缸在后面，你领他过去。把勘宅的人赶走，别把小姐带坏了。给小姐和老爷的香饼先送去我房里，你去带路。"
“是！半夏姐！"她的高声引领下，形形色色的杂货贩与侍者踏上各自的航线。“啊！？斫柴的那个大叔！把你的大斧子从肩上放下来！换扇柄的大哥，你随我来。"
“半。。。半夏姐！"外面跑来一名气喘吁吁的小侍女，一边抹着前额的汗，一边踮脚和她耳语。“还没起来床？！"半夏皱起眉头。“那么多人都在干什么？这样吧，你领他去修扇子。我亲自去叫小姐。"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后，小院里重新填满了笼屉温热的水雾、诱人的油脂香和兵乒乓乓的铁铲刮锅声。
"怎么搞的。。。地图上明明说是这里，为什么我来了厨房？为什么密道要通往厨房啊？"矮墙根的阴影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好香的羊肉。。。一早上就弄肉菜，真不愧是朝廷要员的府邸。"
离她不远处的院子门口候着一名背对着她的小侍女，正摆弄着自己的环佩发呆。“只有支开她才能出去。。。怎么办才好呢？"
“只能这样啦~对不住了！"她贴着墙根溜过去，蹲在那个女孩几尺之外。四下无人，她悄悄探去一只手，捏住女孩背后固定百褶裙的绳结，轻轻一扯。
那件缀满白花的下裙便真的像一树飘零的花一样随风而去了。
"啊！！我的裙子！"女孩又羞又急，亮着比灯笼还红的脸颊，跳着跃着去抓自己的裙子去了。“计划通~！"那只促狭鬼提起裙边，小跑了起来。“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就要放他鸽子了。。。"
她勾起嘴角，用指尖挑过几缕游丝。轻风唤醒枝头的花苞，摇落了几分桃红。茗君迟疑着停下来，去看她们在水渠中摇着小舟轻飘飘地游离了。
小舟顺着水渠悠哉悠哉，荡入了一方池塘。环佩泠然间，两只玉笋般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叶花瓣，放在阳光下仔细看。
“半夏姐，别悠哉悠哉的啦！"一名小侍女跑到落英缤纷的小池塘边，扯住美人靠上的半夏就走。“瞧着吧！"众人的目光里，半夏清了清嗓子，踏上台阶。
"如果是要敲门，半夏姐，那还是算了吧。。""是啊，我们已经敲了一炷香了。"大家举着通红的掌心给正要拍门的半夏看。
"小祖宗。。。你真会挑时候！"她叹息着退下来，叉起腰，瞪着那两扇紧闭的门。廊桥对面，杏花斑驳中，一名金发少女翩然而来。"各位让一让哦！让我来就好。" “她是谁啊？"“面生，没见过啊。"众人小声议论。
“呦，你来啦？"半夏上上下下打量她。“怎么没有人引你？“她转向侍从们，“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没事没事，现在还是先把她弄出来才最要紧。"茗君干笑着，趋步走向房门。众人相顾，退到一旁，想见见这名奇怪的小女生有什么灵丹妙药。半夏皱着眉，歪头望着她。
她撸了两把袖子，深吸一口气。
“起来啦！！太阳晒屁股啦！！要迟到了！！你昨天晚上可是和我答应好了！！"她的小拳头像砸钉子的榔头一样。雕花的红木门迸发出深重的闷响。
“我滴妈！孩子你搞什么！"众人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连拉带拽将她从门上扯下来。“砸坏了这两扇门，咱们赔几条命都不够啊！"
一阵开锁声后，抬门阀的轻响，门忽然大敞，玉笙披头散发地立在门内。“你来了。。。早上好。你又没告诉我竟然这么早。。。"她像小奶猫一样地打了个大哈欠。
“醒醒吧~我来帮你一起打扮！"茗君从她腋下钻进房中，门嘭地合上了。"。。。"众人搔着后脑勺，不明所以。"小姐？！"半夏轻握着通红的手，急切地唤了一声。众人抽动着鼻子。屋子内外充满了吃醋的气氛。
“还不快忙你们的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他们。他们嘻嘻哈哈地散了。半夏鼓着腮帮，气冲冲地侍立在门口。
“昨日来得急，走得也急，现在好好看看吧。”玉笙一面说，一面俏皮地笑着。
“看你就够啦～”茗君抬手就去搂，玉笙闪身一躲，她便扑了个空。
“谁知道你这样哄骗过几人？”玉笙背过手，自顾自地向屋子里面走去。“我要换衣服了。不准偷看。”
看不成玉笙了，就看看那些留下过她影子的地方吧。正对着房门是一对檀木太师椅和茶桌。茗君凑近看看，上面落了层薄灰。
她看看左右，皆是摆满器物的博古架。月白色的双鱼玉珮，拍打着层叠的浪花；当年女娲补天余下的天青瓷，皲裂着火与土的纹理；冷彻的五朵祥云香盘，斑驳着前朝的盛世。
“那边是书榻。"小姐的声音隔着一张四扇《洛神赋》屏风飘来。“这里是我睡觉的地方。我换好了，你进来吧。" 玉砚中盛着清水。上乘的徽墨。白瓷笔座。湖笔由小到大整齐地排列。"来了来了~"她轻手轻脚地绕过来。
玉笙只着了贴身衣物，正跪在床边翻自己的其中一个衣箱。茗君眼前一亮，像走马灯一样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好可爱的瓷枕！好好看的金兽香炉！" “好漂亮的琉璃灯！"她抬头凝视着它落霞一样的橘红，伸手撩了下叮叮当当的风铃。
“有我漂亮吗？”玉笙牵过一角衣袖，遮了脸面，闪着两颗黑亮的眼睛。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嗤地乐出声。“算了，你自己玩吧。我得赶紧打扮呢。”
茗君悄悄上前，像一张网，自上而下抱住她。馥郁的清香袭来，她怔了几息，玉笙便趁机逃了。“你窗前这是什么树啊？"茗君合眼轻轻嗅探。“天呐。。。这么香的杏花。"
“名副其实地谬赞了。"玉笙这样一笑，刚绾好的双丫髻簌地绽开，红丝带轻轻落回她手心。“它们是梨花。"
“哇！！"茗君刚敞开衣箱，就立刻兴奋地叫出声来。“这。。。这是！石榴红！" 那件长裙像盛开在绿草坪上的一大株绛红的牡丹，紧紧抓住了她的目光。
“嗯。。。"玉笙随口应和着，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鸾镜勾勒眉梢。她向肩上披了件褙子。一刻疏忽，她松开了原本夹紧的双臂。“天呐！。。。美丽~可以帮我系一下吗？"
“什么？等等，你怎么不穿这件啊！这么好看的裙子，你怎么能冷落人家！"美丽抚摸着袖口，银丝编织成的流云中，鎏金的鸾鸟御风而起。
"。。。"玉笙的脸颊正在发烫。“这是父亲给我定做的，说是等我及笄那天要盛装打扮一番。。。平日里根本穿不出去嘛，这种让人家盯着我看的衣服。"
“这样啊。可爱穿上它，再戴上花冠，就像个小皇妃一样啦！"茗君笑嘻嘻地玩弄着可爱的发尾。"让我来给你梳一个凤髻吧~"
玉笙的脸颊比她的石榴裙还红。“别耍了！快点帮我系结，拽一下绳头就好了。" 茗君撩起她的长发，双手伸入她的褙子里。“这里？" “左边左边。" "没有呀。是这里吗？"
“上边上边。唔呀~!你哈哈哈~你别闹了！快点！"
"别急嘛。我好像。。。摸到它了。" “那就不要乱摸了！赶紧用力拽一下--" 噗地一声轻响，大概是有衣服掉在地面上了。
“你干什么？！！让你系结不是解开！"
“诶呀，诶呀。。。可爱，要不下次咱们还是把那个东西系死结吧。不然真的容易被人误解呀。”
"小姐，那个金长直，"半夏来叩房门，“外面的车马等急了。"
门被很用力地拉开了。玉笙从耳朵到脖颈都在红得发烫。小巧的朱红抹胸映衬着她白暂的锁骨和脖颈，浅石青色的长褙子掩映着窈窕的身姿，纤细的腰肢上绕着轻纱，朦眬着赭色的碎花裙，后腰还斜斜地用白练缀了一双玉蝴蝶。
让她淑女形象粉碎一地的，是她正用披帛拖着双目无神濒临灭绝的金发少女，披头散发，像一株被风雨摧折的向日葵一样。
“天呐？！怎么了这是。。。我只听得小姐在房里又笑又嚷。。。你没事吧？"半夏被两人吓得面色发灰。
"呵。死不了。"小姐将手中的披帛流星般甩了几圈，径直丢了出去。“喂！起来！别装死了！"
“小姐，你和她关系怎么这么好？"半夏撇嘴道。“你们不是刚认识吗？她是不是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
小姐俯下身，仔细打量半夏的脸色。“吃醋了~满嘴胡话的你真可爱，半夏姐姐！" "才怪呢！"半夏推搡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快点去吧！人家都等好久了！" “那我们走了！"她像扛麻袋一样扛起那朵向日葵。"白白~" “路上小心一点！最近路上人多！"半夏追了两三步。
“半夏姐姐，你说小姐这教坊一行，能成吗？”一名侍女凑上来，担忧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祝她成功。”半夏垂着眼眸，仿佛在自言自语。“不准她和勘宅的人赌戏，因为我不喜欢那种把一切都付诸天意的念头。那对自己太不负责了吧？攥紧在自己手里，玉笙就是玉笙，在这个连皇帝都低声下气的时代，你知道她有多成功吗？”
“半夏姐姐，你不是说自己没读过书吗？”小侍女轻轻拧了她一把。“瞒着姐妹们偷摸卷是吧？”
“又不是书教的我这些。。。”半夏搔了搔鬓角，又顺手捏了下她的腰肢。“没大没小的，拧我就不怕我还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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