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梦中的老麦有一双漂亮而温和的眼睛,他就那样笑笑地看着我,看我奔向别人,看我离开
老麦用了七个月的时间学会了自己走路,自己辨认方向。又用了五年的时间实践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按摩手法,扩大了按摩店的店面,招揽来了很多小区以外的回头客。而且,他还用了整整七年时间谈了一场漫长的恋爱,最终与那名进城务工的农村女子分道扬镳。关于分手的原因他没有跟我说,我只记得他跟那名女子分手的那天晚上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然后爬到卧室,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老麦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但脸上依旧是笑着的。
他说:“麦芒,爸爸只要你!”
彼时,坐在窗前的写字台前做作业的我冷哼了一声,心里默默地回敬他:干吗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啊,老麦,你们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还不是因为人家看不上身有残缺的你!
这期间,小区周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街道拓宽了一半,两旁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而且一位腆着啤酒肚的交警还在老麦时常经过的某个路口,安装上了一部特殊的语音提示仪,每当对面的红绿灯变换时就会提示老麦说“现在是绿灯,可以通行”或者“现在是红灯,请暂停”。
这期间,白江的身高拔节似的疯长,我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说话的时候需要扬起下巴来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白江长大了,却再也没有提起过诸如“带你逃离老麦魔掌”之类的话。
十七岁的白江开始谈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可惜,恋爱的对象不是我。
每一次放学以后,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前等车时,我都能看见白江用自己的那辆小摩托载着那个名叫窦紫烟的女孩从我面前经过我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失落。
“突突突”的声响过后,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的人群中,我转过脸来挤上人满为患的七路公车,在经过某个路口的时候,能看见白江的小摩托一如既往地停在那家名叫“幸福彼岸”的甜品店门前。
每次放学以后,白江都会带窦紫烟去那家甜品店,那里的香草圣代是窦紫烟的最爱。我曾经偷偷地跟踪过他们,我知道他们经常坐在靠窗的八号桌。有一次,我曾经逃掉最后一节自习课,翻墙提前赶去那家甜品店,在窦紫烟经常坐的位子上粘上一块嚼软了的口香糖。
我之所以对这件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的身手不好,从学校那两米多高的围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踝。
我记得,那一天当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以后,正在厨房里为我准备晚饭的老麦一下子就听出了异样,慌忙扶着墙壁走到我的身边担忧地问我说:“麦芒,你的脚步声有轻有重,是不是受伤了啊?”
那一天,老麦用自己勾兑的药酒帮我按摩了脚踝,又把我扶到了床上,最后还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了我的面前。
望着老麦一脸担忧心疼的神情,我的眼圈忽然一热,差点没哭出声音。
彼时的我想着的是,如果眼前这个那么担心我的男人换成白江该多好。小时候,白江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在我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所以后来的我始终固执地认为老麦之所以对我那么好是有目的的。
我经常梦见同一个场景,我梦见身穿白色衬衣的白江斜跨在自己的小摩托上,站在我家楼下的樱花树下朝着楼上大叫我的名字。
他说:“快点儿下楼啊,麦芒,我来带你走,带你离开老麦!"每一次,梦中的那个我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不顾一切地向着楼下跑去,而每一次跑到楼下的我都会回头向着楼梯的尽头看一眼。我看见梦中的老麦有一双漂亮而温和的眼睛,他就那样笑笑地看着我,看着我奔向别人,看着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