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言重了,言重了。”疆循将她被墨水污满了的画作小心翼翼地叠好,满不在乎地招了招手,“我们这算是扯平了啊。”
说完她站起身,往床边走去,恰好背着烛火,清楚地看见貂冉黑衣上闪亮的血光。随口问道:“你的伤?打架?”
貂冉擦完了脸,拧干了布料中吸满的血水,答道:“杀人。”
疆循脚步一顿。
“哦,刀尖舔血的可怜人。”她投以同情的目光,走到貂冉身旁,接过那块布料。“需要我帮你处理伤口吗?”
“不用。”
“好吧。”疆循又返回至窗前。抬手将那布料扔出了窗外,后借着雨水洗了洗手,背着紫电雷影回头,“这梨花榭也不只这间屋子,看在你有伤,啊不,看在慕咫姑娘的份儿上,我让你。”
“不需要。”貂冉站起身便要走。
“诶,别走啊。”疆循快步拦下他,“实不相瞒,其实是因为我受不了这满地的血腥味和凌乱的房间。”
貂冉身形一顿,回身,扫视了一眼屋内。
不错,屋内确实一片狼藉,桌案歪着,烛台倒着,更不提二人打斗时扫下的物品,都滚落了一地。墙壁上,床沿上,窗棂上,何处不染满了淋漓的鲜血,在烛光照射下,只显出一片片阴影。
雨水急骤声响彻整院,浓郁血腥味充满房间。
“唉。”疆循打了个哈欠起身,朝貂冉说道:“梨花榭只有两间屋子,不然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将就一下。”
“不用了,我在这里。”貂冉说罢,又重新走回屋内坐下,只一出手,刀鞘瞬间拍熄了烛火。
眼看着屋内又暗下来,疆循刚走到门边,背靠着门扉又回过身来,“你可不要就这么睡了啊,你的伤口趁早处理,以免感染。”
貂冉丝毫不领情地抬头,“你走不走?”
“啊,走,走。”疆循挥了挥袖,一步跨出了屋内,衣袂飞扬,裙摆掠过门槛后消失在夜色里。
听着四周终于无声,貂冉终于撑不住一下子伏倒在桌面上。他不知道脸上的伤口是否因这动作又裂了血痂,只倒在桌面上,模糊的意识里听得满窗急雨。
“该死。”他暗骂了一声,撑着肩起来,尽力保存着清醒。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貂冉冷了冷眼眸,瞧见那淡蓝色的衣裙又飞扬起来,还是松了按在剑鞘上的手。
“诶?你伤这么重。真的不需要帮忙啊?”疆循快步走回屋内,瞧着桌前故作无事的貂冉,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她走到貂冉身旁,俯下身,对上那寒冰冻结的眸子,不容反抗地威胁道:“别乱动。”
貂冉咬了咬牙。
疆循视而不见,直起身来,将一个玉瓷圆盒打开,轻搁在桌面上。她右手食指轻挑了些药膏,随即微微曲膝,左手按在貂冉肩膀上,右手指尖抚上那道被她剜开的伤口。
“这么好看的脸,你倒是不珍惜。”疆循一边给他上着药,一边自顾自地说道:“这伤口有些深,不处理的话以后你可就是刀疤脸了哦。”
“不过毕竟是我伤的,我于心不忍,你就当我是太善良了吧。”
“诶,你别动,不然我涂到你眼睛上了。”
貂冉扑闪着眼睫,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黑暗中看不清眉眼,只隐约显露出少女柔和的轮廓。眼睫下传来温柔的触感和拉扯的疼痛,他有些不自在地按紧了剑鞘。
疆循直起身,瞧了眼他青筋暴露的手,挑眉一笑,“怎么了,想杀我啊?恩将仇报。”
她用指尖又挑了些药膏,再次按着他的肩膀俯下身,勾在他伤口蜿蜒的唇角。
貂冉轻微地偏了偏头。
“哈。”疆循都被他气笑了,索性松了按在他左肩的手,直接托在他的下颚,指尖擦在他的唇边,“你是不是想尝尝这药膏的味道?”
貂冉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慌乱地低垂了眉眼,抿了抿唇角,“你……”
“好了。”疆循直起身来,扶了扶腰,用衣袖擦了擦指尖。转身盖好了药盒。
貂冉抚上脸上的伤口,冰凉的指尖触在温润的药膏上。
“诶,你不要乱碰。”疆循回头说道,随后又转身,在屋子里摸黑走动起来。在摸到那柜子的横木时,她眉眼一弯,拿出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抽身向门外去,顺便说道,“其实我只是来拿东西而已。”
貂冉冷冷地不说话,只垂下手,望着那靠在门扉上的身影。
“这药膏很不错的,你放心,你漂亮的脸上不会留疤,只是大概要一天才能好。”
疆循半倚在门上,偏头望着门外如瀑的大雨,忽然极其低微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在雨声的遮掩下听不真切,貂冉却颤了颤眼睫,抿了抿唇,问道,“你脖子上的伤……”
可惜疆循却只听见了急急的雨声,她收回淋漓雨瀑的视线,回头朝貂冉一笑,“走啦。”
“嗯。”他低低应了声,看见那一方裙角又一次消失在夜色中。
雨夜忽然有些孤寂起来,雷鸣电闪,劈开所有细微的情绪。
他支起身,望进门外的夜雨,只望到雨水银光里梨花枝落了一地的苍白。
是什么吸引着他,他站起身来,忽视了那些撕裂的疼痛,一步一步,移到门边。
他右手轻轻搭在门框上,挑眼凝视这夜雨急骤。雨水碎开在积雨的地面上,绽开一只只水花散开了的银蝶,幽沉的天光倾斜下来,将庭院中折枝的梨花雪铺展得愈加莹白。
几片梨花花瓣,随着雨水流淌在院落。惊雷又起,撕裂开黑夜的低迷,照射出院外梨树下一簇小小的银光。
貂冉眼神一震,忽然踏进了夜雨中,脚踩着冰冷流动着的雨水,他在那梨花树下停驻。
枝残花落。
湿了又湿的衣襟,双肩跌落下雨水敲落的细雪。任凭雨水流落在脸上,他蹲下身,探在那堆积的白雪上,拾起一只蝶翼如锋的银蝶。
指节上还沾着几片梨花,他低头望了眼手心中银光闪烁的蝴蝶,突然轻声吟道: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销魂无说处。觉来惆怅销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而回到另一个房间的疆循刚要关上门,抬头便瞧见里雨中梨树下的身影,她挑了挑眉。
很好,刚上的药膏,已经被雨冲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