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风很大,天色阴沉,拥挤的大巴车在午夜只剩下了鼾声,沐纷是在旁边的大叔又一次昏沉沉靠过来时清醒的,她费力推开被湿透汗衫包裹着的身体,把头转向车窗。
这是在去奶奶家的路上,颠簸的大巴让她想吐,扣着扶手,她使劲把头探出去些,前一位的窗户没关严实的缝隙中,吹着丝丝的风,让她好受很多。
她趁着这个夜晚,慢慢的捋顺这两年发生的事情:爸爸车祸成了植物人,妈妈为了手术费,卖了房子,卖了车,现在妈妈准备南下打工,但沐纷没地方住,也没人能照顾她,没办法,只好送去奶奶家,妈妈说赚够了钱就来接她……
有点恍惚,她又想起了那个路灯昏黄的傍晚,爸爸正在结账,沐纷拉着妈妈的手在门口等他,她仰头看高大的父亲,伸着手嚷嚷着“要抱”,男人笑着,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伸手抱起沐纷,扶着她的头,他身边是温柔的妻子,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在夕阳下的路上,漫步。顽皮的孩子怎么可能在怀中乖乖待着,沐纷挣脱怀抱,要去买棒棒糖,一个人往马路对面跑去,他怕出事跟着往过跑,一辆轿车很突然的出现,在马路的正中央, 被迎面撞飞,“砰”的一声,几米外落下一个生死不明的人,血开始冒了出来,街道一瞬间安静,然后变得更为嘈杂了。沐纷还在马路上,但已经不重要了,她呆呆的站着,透过遥远的人群,看着生命逐渐流失的父亲,妈妈无瑕顾及她,伏在爸爸身边痛哭流涕,有路人报了警,打了120,直到救护车来了,父亲被抬上担架,母亲跟上去,警察保存现场时,才有人发现她,她被警车送去医院,在急救室前,还是呆呆的样子……
奶奶腿脚不好,后半夜才从乡下匆匆赶来。她把孩子托给领居照顾,带着一个红布手绢包,和姑姑一起赶来医院。结果很明显,爸爸命保住了,但成了植物人,要支付医院高昂的费用,妈妈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何况还有个拖油瓶--沐纷。
很多人劝说妈妈把她也送去奶奶家,带在身边是个累赘,他们说这些话也不会避着沐纷,而沐纷呢?也没有反感、陌生、抑或是害怕?年幼的她对未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感兴趣,也不会在乎自己的归宿,她摆弄着手指,任凭妈妈把她又送到下一个亲戚家暂住几天的时候,听着妈妈低声下气求人借钱的时候,她低着头,垂着眸,或许只是知道,生活有了变故,爸爸睡了很久,仅此而已。
以前妈妈说,奶奶家很好,有山,有树,有野果,有热闹的街道,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有沐纷想象不到的美好,没有那么多的作业,没有那么凶的老师,有很多好吃不贵的小零食,有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有很多新奇的果子,还有一个姐姐,有一切沐纷眼里的美好,这些让沐纷对乡下有好感。
她太小了,孩子的快乐又太简单了,年幼的沐纷没有什么对事物的判断力,听着妈妈的一面之词,她认为那里一定很好。
妈妈坚持把她带在了身边,这一带,就是四年,她一个人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却没生出一丝要送沐纷去乡下的心思。
四年级的暑假,沐纷趴出租屋的小床上写作业,家里可以变卖的都卖掉了,妈妈出去上班,嘱咐她好好写作业,回来会检查。催债的人找了上来,“砰砰砰”的砸门,她不敢出去,缩在床底下抹眼泪,那些人敲碎了玻璃窗户,有防盗窗他们进不来,就往里扔死老鼠,扔臭鸡蛋,有个声音粗壮的中年男人在外面骂,沐纷害怕的把头抱住蜷起来,只有几句隐隐约约的“不要脸”“死娘们”传进来,骂了应该很久,有领居出来看什么事,也被吓退了回去,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一群人拖着沙哑的嗓子踏着如血的残阳,骂骂咧咧的走了。
沐纷还趴在床下,腿都麻透了,没法爬出来,门锁被咔嚓拧响,沐纷下意识往里爬,却听到了妈妈小声的叫她:“阿瑞!阿瑞!”
沐纷再也撑不住了,眼泪疯狂往外滚,她呜咽着回答,灰头土脸的从床底下往外爬,被妈妈抱住,两人抱在一起,一个心酸的抹眼泪,一个痛苦的哭出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沐纷拉着她的衣袖,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妈妈,送我去奶奶家吧!我一定会乖的,不会捣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