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档案室里获得的资料和地图上显示的位置来看,整整有二十公里,免不了又是一顿风雨兼程。
沿途冰河解冻,彩蝶在云雾里,池鱼波澜不惊,风雪里早已经看不清是什么在擦肩而过。
或许是生命中偶然出现的另一种生命,或许是星星月亮和萤火虫,又或许是往日纷飞的一寸寸岁月。
陈有光想二十公里的旅途,徒步走要走到他半死不活了才能到达,他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这里应该总有车站,或者有冒着风雪挣碎银几俩的摩托车司机,找到一辆也好,也算为他们作了点贡献。
陈有光很庆幸目光所及之处,真的出现了一个摩托车司机。
风雪无情,但所幸人并不无情。
陈有光说:“师傅,还乘不乘?”
师傅插进钥匙:“当然乘,最近生意惨淡,你是第一单,再不接今天可就白冻了。”
陈有光付了钱,师傅给了他一块毛毯,做上去屁股热乎些,还阻隔了雪水。
师傅似乎还在不知疲倦地说些什么话,雾气不断从四处散开,偶尔飘向后座,也许是对陈有光说的。
但车上颠簸,耳边的风夹杂着雪,毫不留情地打着他的整个身体,声音震耳欲聋,耳朵还被冻得发紫,根本听不清师傅到底说了些什么。
师傅到后面也不说了,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所幸最后没有遇上大雪,不然就连摩托车都开不动了。
陈有光下了车,师傅给他递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但最终打火机没有燃起来,又默默地放回去了,连同陈有光那根也拿了回去。
师傅的任务已经完成,客套话自然不多说,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就离去了。
老王小时候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小院子,由于双亲去世,那间院子里面杂草丛生,雪推了一米多高,没有人来清扫,也没有人关注。
听邻居说,老王父母亲全部去世了以后,还是有人来过的,那便是老王远在异乡的姐姐,叫什么邻居也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带了个富商回来的。
陈有光问:“老人家,老王已经过世了,您知道吗?”
老人回答:”什么?怎么会?他那个时候还说学了医以后会回来嘞。”
老人家说:“老王小时候和我关系最好了,他爸不像话,他妈又过得苦,有什么事跑到我这边来,我都替他兜着。”
老人家又说:“他从小就说总有一天要走出这个地方,去学点什么都好,他知道做到了,出去还不到离开岁数的一半,怎么就没了呢”
老人泪湿眼眶:“毕竟也是看着长大的,留一张遗像在我这里吧。”
陈有光从行囊里拿出一张和老王生前一起拍摄的照片,已经有了些年岁,微微泛黄,递给了老人。
老人叹息:“这一家人真是可怜。”摇摇头便走回院子了。
一切物是人非,陈有光决定再走进老王曾经居住的院子里面再看看。
屋檐上全都堆满了雪,鸟群来到这里都无处落脚,老鼠倒还能从这里穿行而过,但一眼望去,感受到的更多是空荡。
内屋的许多东西都覆盖着白雪,看不清了原来的面貌,用木头搭起来的天窗,也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塌方到破败不堪。
陈有光无法想象假如老王真的回到了这里,看到一片荒凉,内心会不会如死水一般。
陈有光还想抹去那些东西上面的积雪,对老王以前的生活一眼一眼的窥尽。
却听见了外头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人说:“都让你别买那么多了,你非要买这么多,这下好了,都快拿不动了。”
女人说:“刚刚来这里,一切百废待兴,当然要拿上最好的,不然又塌方了咋办?
男人说:“你说得对,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陈有光听出了两个人的声音是朝着这所院子来的,好奇他们都是谁的同时又像偷窃者一样心虚,戴上毡帽就想要溜走。
可惜走晚了一步,三个人几乎是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说出:“你是谁?”
男人和女人上下打量:“我还想问问你是谁呢?这是我们家,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是老王的朋友。”
“怎么证明?” 三个人又几乎同时说出。
女人拿出了一本红色的居民户口本,翻开第四页,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老王的姓名。
“这回可以证明了吧,倒是你,怎么证明。”
陈有光沉寂了一会儿,女人见他没动静,破口大骂,想要把陈有光赶走。
“你们不是要证据吗?拿我给你们看好了 。”
陈有光拿出老王生前的日记本,让他们自己一页一页翻了起来,还把老王的照片和死亡证明书也拿了出来。
字字属实,句句无假,白纸黑字不会骗人。
院子再次一片寂寥,仿佛只剩空气。
女人手中的东西怦然坠地,脚后退了几步:“你说的都是真的?”
女人开始回忆起了什么,过了一刻钟以后,对他身旁的男人说:“这婚我们不结了。”
男人问:“为什么,我有钱,你想要的什么都有。”
女人有点绝情:“没什么,我不相信你而已。”
男人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得一定是女人背叛了她,冲动地一拳往女人身上砸去。
女人没有闪躲,脸上马上鼻青脸肿:“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现在好了,殴打证据确凿。”
女人已经不给男人任何选择的余地:“你要现在走还是我能一起到警察局说理。”
去了警察局,男人少说要被接受半个月的教育,不去,最多只是栽在她手里。
男人说:“你们女人的心都是铁做的,什么都打不动你们。”丢给她一盒乌青膏就走了。
世上原来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坚不可摧的,一条早已离世的生命就能引得众叛亲离。
男人头也不回的走远,看不出有丝毫的愧疚。
女人在原地失声痛哭起来,陈有光想给她一张纸巾,但最终没有,哭出来也好,至少还能哭,一切还不算糟糕。
冰天雪地里,女人整整哭了两个小时,陈有光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这么能哭,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现在他倒是相信了这点。
女人眼睛里哭满了血丝,咽喉里都已经哭不出声音了,才终于算消停了,茫然地坐在那里。
她用仅剩的力气对陈有光说:“谢谢你啊,不嫌弃的话,就坐吧。”
陈有光倒是很坦然,也明白她的经历,两个异乡人就这么坐在一起。
女人说:“我一无所有。”
陈有光说:“不,你还有生命。”
女人说:“你走吧,我什么都没有了。”
陈有光没有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个人只是坐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里,不知道承载了祖祖辈辈多少灵魂,但现在只剩两个后来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