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月岛遥齐不过年仅五十，便已经成为了日本最具盛名的音乐作家之一，尤其以钢琴著名。
侍者领着工藤新一走在走廊中，两侧挂着各国的名家，红金色的丝绒地毯上灰尘不多，但也并不勤于打扫。有几块略显突兀的圆形极为洁净，应该是被挪走的几柱花瓶。
侍者停在了拐角处，一侧是一条质朴的甬道。他谦和道：“这条通道后的走廊尽头便是月岛先生的房间，月岛先生不允许他人的进入，恕不奉陪。”
言罢，他悄悄退去，独留工藤新一望向那更深处逐渐沉溺的黑暗。
工藤新一眯眼企图在黑暗中看到什么，但终尔什么都没发现异常。仅有面前一条单一的道路。
他不适应后背悬空的无助，只得再默默拉紧了领带，如此这样才能将内心的焦虑与不安紧紧扼住。
事已至此，只能前进。
整个甬道都是黢黑的场景，地毯上的花纹是有着规律的循环。约莫走了一分钟，工藤新一缓缓推开了尽头那道暗沉的门。
仅有两把椅子与一个办公桌横亘在区间，明亮的黄色灯光闪烁，两侧的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工藤新一扫了一眼，林林总总各类书籍都有。
“您就是工藤先生吗？”
月岛遥齐的发间已经多出了几丝银白，他露出的脸部与双手保养完好，金色的眼框下漆黑的眸子仿佛被泼上了一层晦色，用着恐惧与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眼睛下乌青很重，领口被扯得凌乱，双手交叉扭捏，脸上的神色憔悴，颊边挤得通红，眼镜时不时滑下，被他用颤抖的手推上。
———工藤新一扫着他自上而下的神态与小动作，心中的满腹疑惑越来越重。
“近些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月岛先生。”
他开口询问，惹得月岛遥齐一惊，蓦地点点头。
“不愧是工藤先生。”
月岛遥齐说着，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向对方递上了一封信。
“恐吓信？”
“是的，”月岛遥齐点头，搓了搓手中的冷汗，“原本我是打算并不举办生日宴会的，工藤先生您知道，我一直是个清廉的人。”
工藤新一皱眉，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在几天前，我被送来这封恐吓信，要求我必须举办这场宴会，并且必须邀请他们给我发来的名单上的人，否则……否则……”到这里，月岛遥齐颤抖的声音再进行不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再次向上推了推眼镜。
“原本我是想要顾及名声，但这封恐吓信同样拿我妻女的性命作为要挟。”
工藤新一拆开了信封，格式很经典的恐吓信内容，是打印出的信封，纸张也是打印机配套的纸张。
“那份名单呢？”
“是一封匿名电子邮件发来的，要求我邀请完后删掉。”
“你照做了？”
“是的，那上面的人员一个不落。”
“里面的人员你都认识？”
“我并没有来得及看完，邀请函是交由助理去做的。”
工藤新一不能确定他是否如实相告，沉吟片刻后，夹着信封摇了摇：“信上找到指纹了吗？”
“没有，我还请人追溯那发来邮件的信息，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那这封信是从哪里寄来的？”
“不知道，它像是凭空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
“那在你的房间周围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因为信件夹在我常翻阅的书中，我在晚上才回到办公室发现。这期间已经人来人往破坏了案发现场。”
作案者是极其熟悉月岛遥齐办公室的结构与行程的熟人，但普通人办案极少概率会做到如此严谨周密。
工藤新一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了黑色组织。
“如果有任何线索，请立刻告知我。”
他将手中的邮件送到月岛遥齐手中，后者接过后看了腕上的手表。
“我该上台了，工藤先生。”
月岛遥齐由衷感激着，整了整自己的西装。
“不过我也有一事相求。”
尽管不知黑色组织为何会挑满是上流阶层的聚会，但也确实大大增加了限制与下手的难度。这证明组织目前没有急迫抓捕的需要，灰原至少目前来说仍是安全的。
可说不准是喜欢看猎物挣扎的惨状呢，工藤新一不能久等。
“可以请月岛先生帮忙寻找宫野志保吗？”他道，又有些手舞足蹈地描绘比划着，“她就在杯户饭店内，是一个外貌突出的混血儿，个子……较高，呃……也可能跟小学生一样矮？”
月岛遥齐怔愣片刻，而后点点头同意。
“我会尽力的，工藤先生。”
……
工藤新一关上门，杂乱的思绪在碰撞的瞬间喷涌而出。
在混沌湍流中，他许久终于抓住了一丝眉目。
“太刻意了。”
他与他交谈的第一句话太过于刻意了。
“他强调他是个「清廉」的人，他要保留他的名声，却屡次推着他那价格不菲的眼镜。”
“是恐惧……还是……”
他几乎要深陷，在不自觉地想到……
“如果灰原在的话，她应该能发现更多细节吧。”
他不自主地感概她细腻的观察力，而后敲了敲脑袋快步走出那条甬道。
……
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排排端坐，偶尔有交头接耳的窸窣声与撞杯声。
人潮实在有些拥挤，工藤新一回到座位上，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按了按发痛的眉头。
“这位……先生。”
旁边的人用手肘搡了他一下。
“嗯？”
“你没事吧？”
入眼，是一个约莫只有二十岁左右的人，带着担忧的神态看着他。
“呃……抱歉，有些头晕而已，”工藤新一向他微微笑道，“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呢。”
“是吗？我也是替自家生病的老爸来的，虽然我很崇拜月岛先生，但第一次参加也不适应呢。”
并不，他已经跟着自家有名的老爸参加过无数次这种场合了，虽然不喜欢，但应付的经验确实不少。若用灰原的话来嘲讽的话，像是一个富家子弟里的花花公子。
他看着提到月岛遥齐又双眼放光的谷口昌弘，内心默默吐槽。
想到那个女人当时的冷嘲热讽，工藤新一忍不住嘴角抽抽。
“我叫谷口昌弘，请多指教。”
谷口……谷口……
等等！
“你就是大名鼎鼎谷口磐奈的孩子吧？”工藤新一准备开始打听。
“是的。”
二十多岁的天之骄子确实容易骄躁，谷口昌弘挺了挺胸，趾高气昂的气质拦都拦不住。
“谷口先生是生病了？”
“是的，他自己开车去看医生了。”
“可是像谷口先生那样的人，我认为更大可能是对这种会议没有兴趣反而借口脱身了呢。”
谷口昌弘一愣，而后又托颌思考：“确实有这种可能啊……”
“那你知道谷口先生会去哪呢？”工藤新一明知故问。
“不清楚，但他对这种宴会没兴趣是肯定的吧……”
工藤新一摊手：“我觉得我倒是与谷口先生相投了，这个宴会虽然我也不太了解，但感觉与经常报导的那种没什么区别。”
他边说边观察着谷口昌弘的表情：“这场宴会下隐藏着多少肮脏的交易与不为人知的血肉。”
“不是的！”
谷口昌弘，一个合格的月岛遥齐狂热人，愤怒了！
“月岛先生为人清廉又极富才华，他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看着成功被挑起愤怒的月岛遥齐，工藤新一加紧道：“抱歉抱歉，我实在考虑不周，所以能请你给我科普一下这个宴会吗？”
“你一个完全不了解月岛先生的人究竟是怎么拿到邀请函的？”
谷口昌弘终于平息了激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工藤新一！计划通！
此刻的主灯光已经暗淡下来，四周环绕的小灯像星星一样明灭。主持人开始进行例行经典演讲，两人都毫无兴趣。
“月岛先生是在前些日子突然发布的要举办生日宴会的消息吗？”
“是的，两天前发布的消息，并且传播范围很小，仅仅就在高层的圈子内。”
“你们不好奇为什么消息会被压制不外露吗？”
“我们都认为是月岛先生不想伸张，毕竟这确实符合他的性格。”
“近些日子他有表现过什么不正常吗？”
“不知道，因为月岛先生很少露面，极为低调，更是几个月得不到一张照片，但这仍不能掩盖他创作的音乐魅力。”
工藤新一指向那个舞台：“待会儿月岛先生要在那个舞台上发表演说吗？”
“不错，”谷口昌弘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这个舞台上有一个升降的平台，届时的月岛先生会站在上面闪亮登场。”
明明以谦逊低调受人尊敬，这场宴会上却开始风头。
如此诡异的转折却没有人注意到，看来他在他人心中的品德的确过高，就算有着瑕疵也会自我蒙骗去填补心中完美的神明。
工藤新一皱眉看着舞台上敬酒的主持人，他之前确实曾怀疑过月岛遥齐就是组织派来的成员，毕竟与他交谈时充斥着矛盾的话语点，但现在如此种种巧合叠加起来，他反倒并不确定。
正逢舞台上的主持人退场，周围闪烁的小灯业已熄灭，仅有一个硕大的聚光灯打上舞台。
“满身巧合的人，的确容易增加疑点，但种种巧合突兀在脸上，反而有种可以摆出的诡异感。”
工藤新一低头沉思，耳边升降机开始嗡嗡运转。
他正欲抓紧再问一个问题时，抬头看到了谷口昌弘原本期待着望向舞台的眼眸极快收缩，眨眼间又是恐惧爬上扭曲的面庞。
工藤新一转头望向……
一个两人高的木架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钢丝，绷紧的银弦上挂着黑分明的琴键，其中簇拥缠绕着一个人，他以鸽子欲飞的姿态被线拉紧了头，昂着脖颈。如果忽视仍渗在地板上的血渍的话，这确实是一副绝美的人体画作。
它就被缓缓地举上了舞台。
在遇到较大的冲击时，人们往往不是尖叫惊恐，而是首先陷入一种比死还要沉重的宁静。
———月岛遥齐！
工藤新一首先反应过来，在一片黑暗中站起，想要在现场情况彻底失控前维持秩序。
但他在鸦雀无声的黑暗中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低沉的“噗”声。
而后唯一的光源在舞台上炸裂，玻璃碎片横飞，带着人群一些反应弧较短的人的尖叫与哀嚎。
人潮簇拥着向被锁紧的大门奔去。
工藤新一被推搡着的人群挤得喘不过气来，干脆撑着边缘跃上桌子，站在上方大喊：“有手枪！都分散趴下！”
他听到了子弹抛壳的声音。
还有……越来越疲软的身体。
可恶！居然还配备了麻醉烟雾。
工藤新一知道，另一个目标一定是因为大声叫唤暴露位置的自己。
他咬牙，心里暗道不妙。
“来不及了！”
身体跟不上脑子的反应速度，他努力张开眼睛，已经做好了挨枪子儿的准备。
一片黑暗中，工藤新一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
子弹擦着耳边略过，像是直接被分割开的两个世界，人群的喧嚣不再。
他冥冥顺应着那只温度略低的手，跟着下了桌子，软绵绵的身体被压下拽入桌布掩盖的下方空间。
她捂住工藤新一的口鼻，对已经吸入麻醉有些神志不清的他凑在耳边说道：“屏住呼吸。”
对对，屏住呼吸。
工藤新一信任地照做，带着欣喜的长音又昏昏沉沉地问道：“……灰原？”
她没有回答，拉住他的手。
他也任由她的所作所为，后方的人群已然悄无声息地因为麻醉倒下。
她推开了隐蔽的通道，一阵昏暗后将他带回了走廊。
工藤新一不想松开她的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拍自己昏昏沉沉的大脑，睁眼后的景象重叠交织，又逐渐开始清晰。
“我说，已经脱离危险了，所以能松开手吗？大侦探。”
“不行！”工藤新一立刻回答，却是将紧紧反握的手稍稍松开了，但仍牢牢箍住对方，“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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