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在这里停留了唯有烟尘所造雾霾弥漫，是一种梦幻的淡蓝色。
天色停留在一种死气沉沉的昏暗灰色。
这座被雾霾笼罩的美落后小城，
永远停留在这并不美好的春天。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我，而我，似乎不能称之为人。
……
我已记不清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一个充满雾霾的春日清晨，寂静得可怕。当我醒来时，只觉天色阴沉得过分，推开房门，却不见母亲，本欲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不没有任何信号……
整个城市的人都消失不见，或许是整个城市的生命都无影无踪。往日叽叽喳喳的麻雀，甚至平时避之不及的蚊子与蟑螂……
我似疯了一般逃离了居住许久的小区，我要去邻近的乡镇，我要找人类，哪怕是一个会动的生命体来证明这个世界的存在。
……
我被困在了出城的路口。这里位于平原地带，有无数条道路通向乡间田地和邻近的城镇，可在能见度极低的雾霾中，我看不见尚未播种的田野，只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次又一次推回我想逃离之处。
我像一条濒死的鱼吞吐这呛人的尘烟，却突然反应过来，来回折腾了少说几个小时，天色不曾变化，而我，亦不曾感到疲倦和饥渴。
……
或许，可能不是这世界错乱，而是我疯了?我的躯体此时可能安静地在雪白的病房中沉睡?我带着优幸的心理暗暗想着。
……
幻想的破灭从图书馆开始，我像沙漠中找水的旅人翻开那些平时不肯施舍一眼的书——
字迹清晰，页码完整，那些往日倍感无趣的文字此刻令我如坠冰窖。
我甚至惊恐地发现，城中所有的锁都可以开启，就像，就像专门为我敞开了大门。我看见一户人家阳台上衣服水滴欲落不落，看见一碗吃了一半的泡面尚有余温……
人类无法想象没有依据的事物，就像我们难以想象四维空间的模样。所以我大抵可以确定，我存在于这个并非幻想的世界。我看着窗外几乎一成不变的昏暗世界，感到一种如这漫天雾霾般地的茫然与无助。
我像是被遗忘在时间央缝中的人，在这漫天雾霾笼罩下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城中游荡。
我是这里唯一的时空坐标，可我不曾疲倦，亦不知饥渴，我究竟，还能被称之为人吗？那我所感受到的时间，真的还是人类文明所认同的那个“时间”吗？
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看着这座城市从熟悉到陌生，再到熟悉。
图书馆内有趣或无趣的书已然烂熟于心，不知疲倦的怪物早已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或许是几年，亦或许是几百年，我和这座城市永远停留在充满淡蓝色雾霾的昏暗清晨。
我依然读书，并朗读每一页文字——只是为了确定我尚能拥有作为人的能力：语言与思考。
我想过逃跑，可这个世界已如我本人一般不可恩议，无法爆炸，无法燃烧，亦没有电能与太阳能——倒是鲁米诺试剂依然用我的血液倾洒出漫天星光。
至少，我还拥有人类的血液，我的心脏依然在不知名的能量支持下不停跳动，我的肺依然在吞吐满是尘烟的空气。
——但愿我还活着，尽管我已成非人的怪物。
直到有一天，或许是一天吧，死寂的城市多了一群陌生的闯入者。一段如过去一般平常又毫无波澜的时间，我坐在城市最高楼（尽管只有十几层）的天台边写写画画正当我描绘不远处火车站在浓雾中露出“随林”的一角，忽地，那处的雾霾像是被什么抽走了似的，显露出整个车站的全貌，以及——几个活生生的人。
我那颗平稳跳动不知多久的心脏好似要将在无穷无尽时间中积累的所有郁结一扫而空，尽管看不清几人的相貌，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呐喊:等的那人，终于回来了。
凭借对地势的理解，我用最短的时间悄悄接近那几人所在之处。
这里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我找到了我还清醒地活着的证据。
几人很快四散开来，我远远地缀在所等那人身后，看她以急促却坚定的步伐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我家——尽管城中无人，我依然选择居住住在我最为熟悉的地方。
我看着那人起走进我的房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书桌上放着的一本日记，一本摊开的，墨迹尚干的日记。
尽管我们曾经对彼此毫无保留，可我依然不喜她窥探我的内心。
我突然发难，将她抵到墙上，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几乎在我碰到她的瞬间，她全身的肌肉骤然绷紧准备反击却又在看清我面目之后下意识地放松。
她抬手对麦克风那头的人说了一句没事，她脖子上像项圈一样的麦克风就被我有些粗暴扯下扔到一边。
若是在刚被留在空城的那段时日，我或许会歇斯底里地冲她怒吼或是忍不住把她揍一顿，可我被关在这里大久了，丧失的不仅是对时间的感知，更是那本就淡漠的感情几近消磨始尽，在这几人闯入前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已经作为人类的情感。
曾经色彩鲜艳的回忆早已在无边无际的雾霾中失去了色彩，变得模糊不清，看着那张与我相似却更显成熟的脸，才恍然发现时间只是在我的身上停滞，失去了质问的冲动，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我的第二人格。”
她却倏地红了眼眶，紧紧抱住我，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这是我曾经不敢奢望的拥抱，但那些欢快明丽的画面早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曾经求而不得之事也已放下执念。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本想后退一步挣脱开来，甫一抬腿，她便发现我的意图，抱得更紧了。恍然间听到一声暗哑的“对不起”，以及——肩头传来的湿热，她哭了。
真是奇妙的一天，许久不曾拥有情感的我先后经历了平静的喜悦与愤怒，再到现在面对她眼泪的些许慌乱。
我听她哽咽地解释当年那场灾难，宁宙开始进阶四维的历程，随林城内所有生命化为齑粉，城市本身则被卷入时空乱流，按下了暂停键。
幸免于难的仅有被雾霾排斥的她和几近化作震霾本身的我。
原来，我已经被这困住我的囚笼所同化。
脑海里浮现出一段不知从何而来的对话：
“你还有什么属于人类?”
“思想。”
并非时间将我抛弃，而是我将时间舍去，舍去了肉体，舍去了一部分灵魂。
而如今，我曾经舍去的灵魂与肉体站在我面前，她周身空无一物，而我则被雾霾笼罩，就像一张经过精心调色的彩色图画明艳地闯入我这不知陈旧了多久的黑白模糊的老照片。
她说了很多。
她说当年寻不到我的害怕;γ射线下世界出现了名为“诡异”的怪物，说她已成为“猎人”——处理诡异的官方队伍的一员。
我问她诡异从何而来，她却把视线移开，只答“成因尚未明朗”。
我轻轻说道:我也是诡异的一员，对吧。”
她的神色慌乱，我终于证实了我的想法。
从她和其它人出现的那一刻，体内就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破土而出，那绝非激烈的情感。
不是我困于空城的雾霾，而是雾霾困于我身，才经久不散。
当她眸中映出我的身影时，我就不再游离于这个世界，而是以她口中“诡异”的身份真实存在。
……
脑海中蒙尘的记忆鲜明起来。
她是在我十二岁时出现的，我不知道她存在了多久，只记得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午后，我翻着一本《平凡的世界》，冷眼看那些令我不解的情情爱爱，渐渐失去意识，再次醒来时，窗外一道响雷炸裂在耳旁，手中的书里夹了一张纸条:
这些对你来说为时过早。
起初不解谁留下了这张纸条，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几次，我便发现了大脑中另一个住客。
她没有名字，我名池渊，便称她池缘。
于我而言，她就像立于明暗交界处的人，可望而不可及。渐渐地，我们可以在脑海中交流，我看了许有关人格分裂的书籍，却从未看到这种情况——那怕是一段似真非真的文字。
她说不必担心，我们独一无二。
我们共用一具身体，像两个人亲密无间地共居一室。
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池缘不惧怕我所喜爱的那些精致的器官，血腥却又充斥着情绪的现场，以及一份又一份笑容可怖的凶手案例。
我也曾问过她怕不怕。
她回答道: “人各有所爱，是常情。你不过喜爱的小众了些，又不违反道德与法律，我又为何要怕?”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再说，我脱胎于你，你所喜爱的，我喜爱还不及，又怎么会怕?”
我沉默良久，那一刻我而言她就不在是我所衍生的第二人格，而是以我的朋友，我的家人而存在。
直至……
十六岁，我困于空城。
视线聚焦回眼前，池缘那张与我相似的脸已悄悄纹上岁月的痕迹。据她的说法，外界已经过去了五十三载香秋，而她作为拥有异能的猎人，寿命要比普通人长得多，看上去才二十出头而非年过六甲。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说:“”跟我出去，好吗?”
我抬手化出一团雾霾，问她:“我就这样出去，
作为你的猎物？”
说实在的，这种掌控雾霾的感觉实在新奇，我就像是霾的君王，只要我想，这虚无缥缈的雾霾可以化作利刃刺入胸膛。
池缘却笑了，她伸手来摸我的头，我僵了一瞬，没有躲。
“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池缘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是人类自灾变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保留自我意识的诡异，你不是失去理智的怪物，你就是池渊。”
眼前愈加模糊，原来我还未曾失去流下眼泪的能力。
池缘握住我的手:“我们回家。”
我用手背揩去眼泪，用力回握她
“嗯，我们回家。”
空城不空，雾霾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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