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事态紧急,但因「极寒」前魔尊的现身,各门派早有堤防,目前一切还不算失控。而事态爆发的中心——轲国,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算是拯救苍生吧。”]天南星想起那双万籁俱寂的紫瞳。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半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一切都与千烑有关。与千烑一般模样的魔尊,万辰清万辰静口中的千蕣,木迎间,只让千烑听到的火铳声,九重渊上怪异的死法,以及……在他出「极寒」不久北冥所告知他千烑在死前已突破天人,但却自剜灵心,如今「极寒」是千烑灵心所化的消息。
不……远远不止。
天南星闭眼。
那把钥匙,那个银色的饼状物,万辰清万辰静的回归已经应验,那么,千年前的九位天人呢?
他心有疑问,便就这么问了出来。
“月天人,我记得在「极寒」时千烑抛给您的东西…,魔尊说它能复活九位天人,我想,千烑是让我们现在用。”
尘独月沉默一会儿,终是开口:“如若它当真有此威能,那魔尊应在看见它的第一眼便不择手段地销毁,何至于告诉我们这么多信息?”
其实大可以想想看,重要的人在横跨漫长时间后从仇人口中展露出些蛛丝马迹,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况且…尘独月遇到的情况,显然比这复杂许多。
尘独月的心里并不乱,只是很空,空得无法倒出一点情绪,却也装不下一丝希冀。
明明在一千多年的时光里是那么想要他们回来。尘独月幻想过,或许可以和他们下盘棋,品杯茶,嘘寒问暖,秉烛夜谈;或者是不顾形象地痛苦一场,把所有的压力委屈一并释放;又或者是发泄怨气一样揍他们一顿,他知道哪怕他下手再狠,那九个也不会躲。就那么不顾他,不经商量地、心照不宣地留他一个人……凭什么啊。可待到这临门一脚,他却退缩了。
一千多年,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他早就在磋磨中成了一具责任的空壳。原本不应再掀起半点波澜。
可千烑是个例外…
千烑对他的感情,他大抵是能感受到的。当黑曜将他想要隐匿的一切赤裸裸全部掀开时,他其实是理不清自己内心的情绪的,但他对千烑,没有丝毫的反感和厌恶,只是有些疑惑,有些迷茫,以及一丝不可置信,后来居上的,竟是不知是何缘由的心疼。
黑曜充满恶意的声音仿佛还盘桓在耳畔[“你也察觉到了吧,他对你的感情。”]
[“紧随身后的炽热视线,想忽略都难,渴望亲近却又羞于对视,义无反顾地执行你的所有要求,青涩又坚定”]
[“他喜欢你啊!”]
砰!
他好像又看到了九重渊上那悲伤又寂寞,脆弱又清瘦的身影,但不知从何处侵扰而至的死亡将那个身影拖入万丈深渊。
连这最后的……也要离他而去吗?
永生的痛悔,永生的思念,莫过于此了。
“那干脆找千烑问问算了。”
众人:???
天南星一脸无所谓,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尘独月:“……什么?”
天南星:“不确定的话直接找他就是了,上次在「极寒」不是还见过吗?”
万辰清万辰静‘他们这些年到底错过了什么?千烑活着?’
他们就这么到了「极寒」前。
魔幻现实吧……
而拾七,被可怜地扔下统筹协调了。
尘独月站在「极寒」前,莫名地忐忑不安,而天南星,深呼吸,声如洪钟:“千烑!出来!”
尘独月、万辰清、万辰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讨债的。
不知道这法子是太离谱还是太有用,他们真的「听」见了声音。
「啧」
万辰清万辰静不明白,尘独月和天南星却是清楚,与在「极寒」中一样,自然又突兀,仿佛从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只不过这次不是飘渺的讯息,而是切切实实的声音。
「有事?」
尘独月感觉心里乱了一下。
天南星:“没啥,就是你给的那个银饼是干啥用的?什么时候用?”
「……」
「所以,你们到现在都没用它?」
“没有”天南星理直气壮。
「呵」千烑被气笑了。
「把它带到九重渊就行」末了,补了一句
「当年我死的地方」
这次连天南星都不敢接话了。
尘独月想说些什么,但心中一闪,终是压了下去。
「轲国那边的事你们管不管都无所谓,自有人会解决的。」
众人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的?
万辰清、万辰静在来的路上得知突破天人却又自剜灵心的消息,一时百感交集。
真是难以想象,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境自剜灵心,创造「极寒」的。十五岁的天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存在,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英才,如今却成了被迫困于一隅的孤魂野鬼。他们思及此,心下黯然。
千烑似乎是知道他们的疑惑:「你们能来,别人也能来」
自从前几日魔尊现身屠戮,「极寒」便加强了防卫,不仅护卫的修为和数量提了几番,连外部的幻阵都加强了几层,他们现在自然是屏退了近处的护卫,但平时,这里的防卫用天罗地网来形容也不过分。能在这种情况下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是千蕣和木迎间吗?”万辰清开口。
「嗯,刚走」
竟是刚好错开了。
万辰清深吸口气:“那个魔尊,是之前寄生在你体内的魔种吗?”
「…是」
如此一来,便解释得通了。
那魔尊为什么长得像千烑,为什么对千烑如此熟悉,为什么提起千烑的态度像对自己的拥有物一样。
“千蕣……也是魔种吗?”
「不是,但他的身份我拒绝回答。」
天南星斟酌着词句:“魔尊为什么叫德斯帝尼?还是这种外族人的名字?”
其余人疑惑:这是个什么问题?
「因为他自作多情。」
天南星:看来不是同一人。
「你们,还不走?」
天南星挑眉:“怎么,这才几句话啊?就赶我们走?”
千烑不再为他们传话。
尘独月他们知晓,他们确实该走了。
尘独月几次整理语言,却都像冷风熔掉热风一样,成了感受不到的空气。
他没什么资格开口吧……
但他还未走两步
「尘独月」
他脚步一顿。
“月天人?”万辰清问。
尘独月发觉,千烑在单独给他一人传话。
「我爱你」
尘独月差点没把自己给摔了。
“月天人?”万辰清赶忙扶住他:“怎么了?”
「无论如何」
「请一定记住」
「我爱你……」
“无事……尘独月顶着一张震惊到失语的脸回答万辰清。
剩下三人疑惑一下,倒也看明白了,但并未过问。
万辰清担忧道:“若是身体不适,可先行回宗休息。”
尘独月整理表情:“不必,但确实需要回宗,去九重渊。”
等那九个人回来,他一定要揍他们一顿。
九重渊,位于人族与魔族交界处,是魔族进攻人界的主要通道。千年前,九位天人燃尽生命施展九天灭灵阵,将魔尊黑曜封印于莲归山下,即九重渊中 ,而月天门,就位于莲归山上,九重渊,位于月天门禁地。月天门不仅是天下第一宗门,更承担着人魔两界前方哨站的职责,是人族与魔族间,继九天灭灵阵的第二道防线,这也导致在第二次天魔大战中,月天门是最早沦陷的宗门,也是十大宗门中唯一沦陷的宗门,如今也在另九大门派的帮扶下快速回复过来。
第二次天魔大战再次发动九天灭灵阵,将「黑曜」封于九重渊下。新的魔尊现世,往往代表旧一代魔尊的消亡,但新魔尊刚现世不久,九天灭灵阵完好,所率领众魔无非游离于人界和从魔域逃窜来的少量魔族,在短时间内难以凝聚军心,于早有准备的十大宗门而言并不是棘手之事,麻烦的,还是人族的内斗。
轲国对周边国家发动战争一事蹊跷无比,战争是破坏性极强的瘟疫,现在哪怕轲国想要停战,事态也根本控制不住,魔族的进攻,可以看做天灾,战争,就只能是人祸了,每逢天灾,人类想到的不是团结一致去抗争,而是齐心协力制造出更多人祸,当真应了「每逢天灾必遭人祸」这八字箴言。
人类的历史,总要遵循些特殊的规律,只是那遵守的到底是历史的规律,还是人性的定律,就不得而知了。
几人迅速回到月天门,拾七目前正被人界魔界的事忙得脚不沾地,看见他们就跟看见救星似的,尘独月急着前往禁地,万辰清、万辰静在秘境中呆了三百多年,除修炼外也没多少事可干,倒是难得地享受了许多清闲时光,太久没有处理过公务,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忙里忙外恨不得就地猝死的过往,下意识心口一紧,但是……他们还是被尘独月指派过去处理事务了,这就导致那些听了三四长老复活传闻,压根儿不信的一众长老、弟子都跟撞了鬼一样。
有看到他们转身就跑的,有不敢相信扇自己一巴掌或让身边人掐自己一下的,更有甚者,当场给他们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以及抱着他们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万辰清和万辰静,直觉心累。
尘独月和天南星此时已经到了九重渊。
(故地重游,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尘独月抬眼,看向那个暗色调的自己。
他的心魔,可是有一段时间没犯了。
(怎么样,无力吗?绝望吗?亲眼看着他死去,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是怎么对他的?连是谁杀的他都不知道,在「极寒」前你可没问他,哦…对,毕竟你可算是杀他的帮凶之一,确实没那资格。想亲自找出凶手赎罪?)心魔冷血一声:(你在伪善什么?)
尘独月试图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但无异于蚍蜉撼树。
(我爱你……哈哈,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竟然在庆幸?)心魔突然逼近他:(你终于心安理得了)
尘独月语气很淡:(我从没有心安理得,也没奢望他能原谅我)
他明白,他当时得知千烑对他的感情是反应非常不对,他在害怕,害怕早已是一具空壳的自己无法担得起那份少年的赤诚。他都无法担保自己的未来,有如何许诺给另一人以希望?
(你还留着它。)心魔笑道。
尘独月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他心口的衣服夹层处,永远留着一根残缺的黑色流苏。
月光下千烑捧着月形的玉佩送他,深沉的紫眸寂静荒芜。九天灭灵阵里玉佩化为齑粉,只剩下单调的绳结,黑曜癫狂的话语在耳边久久不散:[“尘独月,你知不知道你那忠心的好徒弟都做了些什么?看看吧,他亲手递给你杀死他的锋刀,一个人该有多么得理智和绝望,才能预见这样的未来?”]玉佩迅速崩解碎裂,磅礴天力弥漫,将尘独月送入一轮又一轮的窒息。原本将要溃散的九天灭灵阵大成,哪怕尘独月满心痛悔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