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阶段,人证】 (初识) 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柳檐除了不适应之外还带着迷茫。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校服,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像匆忙的旅人带起一片尘埃,那么和谐快乐。 …… 好陌生……好眼熟…… “乖乖,你到了学校要听话,转学不适应的话和妈讲,妈带你回家。” 林凤顶着疲惫的脸缓缓冲柳檐露出一个笑容,她搓了搓昨天被柳忠国打青的手臂,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仅剩的两张百元钞票塞进柳檐手里,她抓着他的手,让他紧紧握住,声调带笑的尾音慢慢覆上了些哽咽的哭腔:“乖乖,妈妈知道这么点不够,但是妈会想办法给你凑齐生活费的,你听话就好了……听话就好了……” “……”柳檐就这么安静地望着他的母亲,手里握着那皱巴巴的两张百元大钞,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干痒。他想还回去,但他说不出来,太久的沉默让他不知道如何拒绝这份带着母亲悲痛的爱。他高一的时候就搬出去住了,所以和两年以来一样,他昨晚也不在那个充满柳忠国满心怨毒的家。但他却又能想象到,林凤为了这两百块钱,遭受了怎样的毒打。 很久后,他轻轻抱了抱他的妈妈,声音充斥着平静:“我知道了,妈,你去忙吧,没事多出门走走,不要老和那个老神经待在一起,我今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好……”林凤扯开嘴角冲他露出一个笑:“你去吧,晚上妈等你电话。” “嗯。” 柳檐和她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过身低着头,慢慢往学校里走。大概是因为人们都相处了些时日,高一的勾肩搭背,高二的说说笑笑,高三的,大部分都在激烈讨论,虽然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但相比起来,柳檐独自行走的背影就显得那么孤独。 “介绍一下,这是新同学,叫柳檐,大家以后好好相处。高三了你们其实也不需要怎么玩了,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就好。好,新同学去找个空位置坐吧。对了,这节课课代表坐堂,你们数学老师去开会了。” 那个厚眼镜的班主任简单介绍了一下在讲台上杵着像个木头一样的柳檐就赶紧急匆匆跑到隔壁班上课去了。留下柳檐和台下的同学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谁也不说话。一直到数学课代表收拾完课本走上来把他带下去找了一个空位置坐着这尴尬的气氛才被打破。 他不会说话,但是又喜欢听别人说话,所以在一群社牛哔哔叭叭的班级趣事攻击下,第三节课下课他就已经成了班上公认的的耐心吉祥物门面。 自己班炸了,把隔壁班也搞亢奋了——他们的“情报机关”听说自己旁边的班来了一个转校生,兴奋得跟个大马猴似的,这个也说那个也说,不一会一层楼的人都知道了。 但到吃饭的时候,柳檐从打饭口打完饭,端着他的饭菜左看右看,却发现大家基本都是几个人几个人地进出或是坐在一起吃。因为班上的人平时大多数也都是组队干饭的,一时也忘了他这个新同学的存在。 柳檐拖着餐盘边走边看,突然眼睛一亮,飞快地冲到了一个单独坐着的人的对面。他坐下了也不说话,就顶着对方懵逼的眼神开始干自己的饭。 “辞哥你选的什么烂位置,在这么个阴暗地吃饭,”一个人一手端饭一手勾着另一个人的脖子走过来,注意到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的柳檐,讶异道:“哪里来的小漂亮?” 柳檐瞬间涨红了脸,尴尬地起身,抱着自己的饭同手同脚地往后走:“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他也是一个人……” 他后悔极了自己冲动的决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次外向换来终生的内向。 “站着。” 一道声音响起,把柳檐钉在了原地。他慢慢转回去,看向那个人。见对方靠近,害怕得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你好啊,六班的吉祥物,我是辞于,”辞于向他伸手:“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柳檐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手,声音是十七八岁孩子该有的美好与纯善:“我是柳檐。” (加固) “我们就这么出校园了不会被骂吧?” “你怕?” “不怕。” “那不就行了。” 辞于拉着柳檐钻狗洞,两个人影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在保安举着手电筒巡夜之前赶紧钻了出去,然后开始在大街上举着个亮着灯的手机一路狂奔。 “你家在哪啊?”他们跑了一会儿停下来,辞于搓了搓被夜风吹得泛冷的胳膊,转头望向正在盯着手机的柳檐,见他不说话,也靠过去看。然后,沉默。 “……你踏马回自己家还要开导航啊?!”辞于看着他震惊咆哮,然后就被柳檐不知道哪来的棒棒糖塞了一嘴。 “两年没回去了,记性不好,找不到路。” 很好,还是那言简意赅的风格。 辞于没办法,暴躁地抓头发:“所以你那两年怎么给阿姨过生日的?” “带她去我租的房子过生日。” 辞于彻底焉了,心里暗戳戳蛐蛐,好一个孝子,半夜十一点了要回去给妈妈过生日。 月亮挺圆的,高高地挂在天上,微微散发着纯洁的光芒。柳檐就举着个手机定位系统带着那个信誓旦旦说要护送他回去的辞于从大路拐进小巷,山路十八弯地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终于在一个有些破旧的老楼前停下。 辞于下意识走正门,被柳檐扯住。 辞于被他扯到一边满脸疑惑:“干嘛?” 还是柳檐版简约风格:“这边。” “……”辞于表情近乎呆滞地看着一路顺着管道旁边的烂铁梯子爬的柳檐,感到无比的震惊:“……你COS蜘蛛侠呢?!” 柳檐已经爬到了三楼,转头冲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继续往上爬,最后钻进了六楼的窗户。辞于在楼下等了一会,也没等太久,然后就看见柳檐又慢吞吞地从窗户那翻出来,慢慢往下爬。由于黑灯瞎火的,唯一的光源还在柳檐手里,辞于只能微微眯着眼去看他到哪里了。 然后,一声脆响,辞于看到柳檐晃了晃,赶紧去接,然后被柳檐这么一大坨人砸到了地上。 “……说好的坚固呢?!” “年久失修。” “好好好……好得很。” 由于回宿舍的话宿舍也指定关门了,柳檐拖着全身受创的辞于去自己租的房子里凑合了一晚,然后第二天两个人又慢慢回学校。 “没有哥你昨天能摔死你信不信。” “嗯。” “……冷漠。” “谢谢。” (一起) 他们大一的暑假,柳檐终于能把林凤接到自己租的房子里。基本上他白天照顾林凤,带林凤到处逛逛,晚上林凤睡得早,八点的时候柳檐就会准时蹬着他的自行车一路开去接辞于闲逛。 辞于第一次坐那个小自行车的时候表情能算得上是满脸抗拒,后面被柳檐糖衣炮弹轰炸久了倒也就逐渐习惯了。每次看见柳檐哼哧哼哧蹬着个自行车来就觉得养眼,好玩。 大概是柳檐被林凤的问题被迫坦白后的某一天,林凤温温柔柔地笑着,拉着他的手和他说:“乖乖,你明天把那小伙子喊来吃饭吧,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柳檐当时除了错愕就是讶异,良久后,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说了句“好”就慌乱地离开了。他开心地告诉辞于这件事,第二天穿戴整齐起床,却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林凤,跳楼了。 他当时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一点一点想堆砌好他的母亲,街坊邻居觉得他疯了,他也觉得自己快疯了。最后,辞于扯着他,死死拉着他,他才慢慢安静下来。他很难过,真的。那么爱他的妈妈,死在了这样原本美好的一天。 他们最后还是吃了,这顿和林凤的爱一样,逐渐消失热量的饭。 (美好和崩溃) 为了帮柳檐走出来,辞于给他买了一只萨摩耶,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人接到了自己家。柳檐一个星期以来持续的呆滞状态终于有所好转。他抱着他的小狗,心里慢慢被温柔填满。 然后他缓缓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辞于在网上购物买小狗用品。 “哎!你看这个好玩!”柳檐举着手机跑到正在洗碗的辞于面前,眼睛亮晶晶装满了期待:“咱买一个?” 辞于看都不带看的:“我有钱,你看上就买。” “好唉!”柳檐抱起萨摩耶,蹭了蹭它那毛绒绒的脑袋,笑得开心:“taco!你又有新玩具啰!” 包裹到的那天,柳檐抱着他的小狗,一人一狗兴奋得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辞于拆开上电池。等他一弄完,柳檐就和taco一个飞扑蹦地毯上,两个幼稚小孩就开始戳按钮。 “找到你啦!” “快来和我玩吧!” “哈哈!辞于你看!那个黄色笑脸小球还会吱吱叫!” …… 挺开心的,如果后来taco没被恶意虐待的话。 那扭曲的四肢,带血的项圈,柳檐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回忆。辞于好不容易哄回来的柳檐,又变成了那个麻木的空壳。 “已收集完人证信息,正在准备销毁证据。” 柳檐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想起来了,但来不及了。 “想问你会后悔吗。” “嗯?不会。” 辞于看着他,慢慢笑出声:“最爱你的阿姨走了,我不来,就没人来了。” “开始销毁证据。” 柳檐下意识伸手要去抓住他,但那个身影在他脑子里却越来越模糊,他缓缓放下了手,慢慢睁开眼。 随着白光袭来,迎接他的,是上层注定的结局。 “现在,无人证明你的存在。” 地球3040年,资源匮乏,为了保证基本生存又不引起人们的自相残杀,位居高处者设了这盘注定结局的棋盘——证明存在。 这是一场注定结局的赌局,但辞于还是想试一试,他不想和柳檐一起赴死,他心存侥幸,希望他的柳檐,在最后,能够带上他那份,好好活着。 如果世界上已无人证明你的存在,你还有证据,能证明你的存在吗… 大概,我的存在,即为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