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裴雪空满眼淡然，赤足踏入辛辣刺鼻的浴桶之中。
鼻尖满是药材的气息，裴雪空闭眼假寐。
浴桶之中药水滚烫，暖意顺着肌肤传至五脏六腑，渐渐蔓延至全身。
常年病痛的身子骨和缓些许，裴雪空揉了下手腕，带起一小股水流。
单薄洁净的寝衣被打湿，裴雪空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了下。
他抿了下唇，蹙眉，“何人如此吵闹？”
这般动静，实在叫他心神不宁。
裴雪空按了按发疼的眉心，起身，发尾湿润，滴滴答答落下晶莹的水珠。
他不甚在意，褪去寝衣，取了衣架上的衣物，懒懒绑好了腰间系带，取下大氅，裹带着一身热意，缓步行至院中。
听到轻缓脚步声，站在最前方的时雨拧着眉头，“小公子，您怎么…”
她接了决明丢来的暖手炉，塞入裴雪空手中。
裴雪空视线一扫，盯紧了下意识把手藏起来的阿雀。
他眉梢微挑，“手怎么了？伸出来。”
阿雀攥着手，迟钝的听从他的吩咐——
只见那双手又红又肿，皮肉瞧着已然焦了。
裴雪空摩挲暖手炉的动作一顿，他眼神一凛。
阿雀慌忙收回手，低低道：“是…是我不小心。”
“我何时教你扯谎了？”裴雪空眼神微凉，“去寻白敛来。”
决明领命而去，裴雪空扭头吩咐婢女，“仲春，带阿雀进去。”
阿雀红着眼，脑袋恨不得埋入胸口。
裴雪空闲适的坐在护卫搬来的檀木椅上，“你是桑澈身边的婢女？”
“…是。”
方才还恨不能亲手撕了阿雀的翠衫婢女不敢抬头看。
“是…是那个贱…姐姐，好端端撞上来的！”
婢女垂着头，愤愤道：“那可是我们公子好容易寻得的药膳方子，只想着给老夫人尽孝呢！却不想…”
她话头一转，气恼道：“纵然小公子与我们公子不睦，也不能叫手底下的人做出此等恶事！”
“这也就是在镇国公府，若传出来，外头的人指不定怎么说小公子呢！”
裴雪空算是开了眼，他好笑的撑着下巴，偏头，闷闷咳了几声。
“既如此，”时雨冷声打断了婢女的独角戏，“便只能灭了口。”
“如此，才不算辱没我们小公子的名声，更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
——太过聒噪，妄议主家，指责小公子，该死一万次。
“……你！我可是老夫人的人！”婢女目眦欲裂。
“…嗯？”裴雪空懒懒把玩着手中的珠穗，抬眼，轻笑，“你可知，这是弄玉阁。”
裴雪空垂眼，眼底波光流转。
“任凭你是谁的人，在我的地盘，就得守着我的规矩。”
“夷则，将她带下去。”
裴雪空摆摆手，不欲与个蠢笨无脑的婢女多言。
——并非他看不起婢女，只是被当枪使还这般真情实感。
实在叫他无言以对。
且桑澈想看到的 ，便是如今这般场面。
裴雪空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个内宅用烂了的手段，怎那位用得这般顺滑且好笑。
可惜了。
祖母怒骂也好，斥责也罢，裴雪空根本就不在乎。
他垂着眼，攥着珠穗，恍然道：“诛心之策。”
倒也，不算太过蠢笨。
真是太可惜了，用错了人。
裴雪空已然不是那个渴望祖母夸赞，等着她拥抱的奶娃娃了。
“这个时候，小公子合该在沐浴。”
人未到，声先至。
裴雪空轻笑，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
“…夜里风凉。”
白敛衣衫凌乱，黑发松散，显然是被拎来的。
裴雪空伸出手，“我倒也没觉得何处不适。”
“是是是，”白敛轻触他的手腕，“近来不好好用膳，手腕骨头硌得我生疼。”
白敛凝眉，“点心汤药皆不作数。”
裴雪空闷笑，将欲吐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白敛收回手，“若有下次，我定要扎的你满身都是银针。”
裴雪空，“……您可真是恨毒了我。”
白敛，“快些去腌一腌，仔细发热。”
裴雪空笑笑，起身，“嗯。”
似是瞥见了什么，他顿了顿，眯眼，“那是何物？”
“…黄纸，很普通。”决明拾起，回道。
“我瞧瞧。”
“嗯，的确是普普通通的黄纸呢~”裴雪空很轻的嗅了下。
白敛，“…小祖宗，快别闹了，给我，让我来。”
裴雪空拢着袖子，眯眼笑，“就等你这句话了~”
白敛，“……”
…
又腌了一个时辰，裴雪空长发湿润，他靠坐在软榻之上，手中捧着一册书，身旁时雨跟仲春用暖手炉，仔细烘着他的长发。
“…小公子，”方擦了药，阿雀抿着嘴，低着脑袋来认错，“阿雀错了。”
裴雪空翻看着手中书卷，随口应道：“哦。”
见他这般冷淡，阿雀急得就要哭了，她慌慌张张的开口道：
“小公子，您别生气，我…我再…不不，没有下次了！绝对！”
见裴雪空无动于衷，阿雀奉上自己的筹码：“若有下次，我与红烧肉便缘尽于此！”
裴雪空睫毛动了动，瞥她一眼，“打从你们来了弄玉阁，我便说过…”
他头痛的厉害，捏紧书页，摆摆手，“罢了，你再跟着时雨好好学学。”
“那您不生气了吧？”阿雀眨巴着眼，“那我明日的桂花糖糕…”
裴雪空险些被她气笑了，“红烧猪蹄儿你吃不吃？”
“也算以形补形了。”
“吃！！”阿雀超大声，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
裴雪空忍俊不禁，卷起书卷，点点阿雀的脑袋，“你啊…”
“扑哧…”
时雨和仲春对视一眼，笑着摇摇头。
“小公子对阿雀真好呢，您瞧着我们明个儿吃些什么好呢？”
裴雪空，“红烧肘子罢，与阿雀一块儿补补。”
仲春，“那得给夷则来个脑花，好好补补脑子！”
阿雀嘿嘿笑道，“那仲春姐姐是不是得来盘心啊肝啊的？”
她挠挠头，“白敛常说仲春姐姐缺心眼子。”
“……”
烛火跳动，弄玉阁内一室暖意。
裴雪空笑看她们嬉闹，他弯着唇，罢了。
总归，总归他还在。
尚且能护得他们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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