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十分不愤,却被周子舒牢牢拉住了。
他扭头看了周子舒一眼,对上他严肃的神情,到底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扭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宋扶光却毫不在意,只低头给自己穿好了鞋。等高小怜端着一壶热茶过来后,她还亲自给叶白衣斟了一杯。
“叶前辈哪里话?过不过时实话实说,以我口诉我心罢了,又何谈吹捧?”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更何况,宋扶光又是个情绪极其稳定的笑脸人?
叶白衣的神情逐渐缓和了,身上那股慑人的杀意也慢慢消弥,不知道是真的收了杀心,还是怕吓到眼前的姑娘?
他端起茶杯,猛然将尚且滚烫的茶水倒入口中,浑然不觉地咽了下去,目光有些不太敢和宋扶光对上。
活到这把岁数,宋扶光是头一个敢当面调戏他的人,偏还是个生得名言绝伦的姑娘,让人很难不心头颤动。
而宋扶光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叶白衣武功高强又心高气傲,偏偏还隐居多年不问世事,能让他屈尊下山的事,必然在他心中有极深的执念。
若是让他一直保持着高高在上的长辈心态,只怕宋扶光说的话再有理,落在他耳中也要打个折扣。
更何况,宋扶光本来就准备使春秋笔法。
想让自己的话在叶白衣心中留下更深的印象,首先就得把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拉下来,把两人的视线拉得齐平,他才肯摒除偏见,认真听,用心思索。
“我知道,前辈下山既是为江湖道义,也是为故友之情。鬼谷猖獗多年,危害甚大。
只可恨江湖中人碌碌者多,争权夺利者更如过江之卿,真正肯为民除害的,却是凤毛麟角。
前辈肯行此大义,扶光心中钦佩至极。只恐前辈一腔冰雪琉璃心,却被有心之人利用,徒为他人铲除异己,却于江湖正道无益。”
叶白衣挑眉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温客行,问道:“那姓温的小子,是不是鬼谷之主?”
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让人知道他不好糊弄。
“是。”宋扶光承认得毫不犹豫。
叶白衣便笑,笑得嘲讽又玩味,看向宋扶光的目光好像在说:我要杀的就是鬼谷之主,如今倒要看看,你还怎么替他开脱!
宋扶光回森朝温客行招了招手,唤道:“温哥哥,你过来,告诉叶前辈,你入鬼谷时是多大?又是为什么进去的?”
温客行大步而来,雄赳赳气昂昂,有种慷慨赴死的悲壮。
他看着叶白衣,大声道:“我入鬼谷时八岁,他们杀了我的父母,逼我啃食我父母的尸体,我为了活命着做了。他们就说我有做恶鬼的天分,把我带进了鬼谷,喂我喝了孟婆汤。”
叶白衣本就对他起了杀心,闻言便冷笑道:“连自己父母的尸体都能啃,果然是天生的恶徒。”
温客行面色大变,正要动手,宋扶光修长细白的柔荑突然覆上他的手腕。温软滑腻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头脑猛然冷静了下来。
宋扶光道:“温哥哥,坐吧。”一边说一边拉着温客行坐在了自己身边,也就是叶白衣的对面。
给温客行也倒了一杯茶后,宋扶光才对叶白衣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他是个人?别人杀了他的父母,还要杀他,他不想法子逃生,难道还要如了那些人的意,甘愿赴死吗?这又是什么道理?”
叶白衣意识到自己失言,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宋扶光也没捉着不放,只是继续道:“他入鬼谷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是个无人照看,只能独自挣扎求生的孩子,他能活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其他的……这人间世道,又岂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背负得起的?”
叶白衣悚然动容,深深看了她一眼,垂眸间若有所思。
而温客行已经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垂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在叶白衣面前哭出来。
他向来喜欢以眼泪博同情,却只博亲近之人的同情与心软。面对想杀他的叶白衣,他从来都是正面刚。
宋扶光余光瞥见,轻轻在他手上摸了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温客行反手握住,红着眼眶冲她笑,一颗心如同泡在了温水里一般,让他全身酥麻。
在宋扶光心智缺失时,他一边对目光心思都极为澄澈的小姑娘动心动情,又一边忍不住担忧:等她神智恢复了,懂得了分辨善恶,我又该如何自处?
自从宋扶光恢复之后,他整颗心就一直很忐忑。哪怕宋扶光明说了要从叶白衣手中保他的命,这种忐忑也未曾平息。
他以为,宋扶光之所以救他,不过是报恩而已。
是不是等托孤的恩情还完,她就要和自己一刀两断,远离他这个十恶不赦之辈?
但此时此刻,他一颗心完全定了下来。
却原来,神志恢复后的宝宝,心思依旧晶莹剔透,比阿絮这个知己更能理解他的难处,更能共情他的处境。
怎么办?他好像更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