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毫不避忌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和温柔,她如此坦然自若,弘昼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么多年,皇后是第一次对他说﹣﹣你的情,我都记着
可下一刻,她就神色严肃地叹道
辉发那拉·淑慎(继后宫里人多眼杂,我们见面本就不便,你约我来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皇后一边说,一边慢慢转过身子,萧索寂寥的铃铛在风中碰撞,铃声悠扬,一时无话
风雪渐渐停了,铃铛声也沉寂下去,暮色吞噬紫禁城,弘昼好似僵住了,艰难地抬手行礼
弘昼(和亲王)臣弟……只是突然想皇后娘娘了。
皇后转身背对他,难耐地闭了闭眼
这些年,弘昼对她发乎情止乎礼,言行上从不僭越,没想到如今竟也忍不住了
这话落在她耳朵里,简直是对她的折磨……
她的双眼在白雪覆盖的檐顶上找寻着,也会卑微地想,要是皇上对她说这样的话,那该有多好……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只要魏璎珞在一天,弘历就不会看她这个皇后一眼
敛起心神,皇后没有当下就回他的话,直到看着角楼下袁春望举着风灯晃了晃,她才缓缓开口道
辉发那拉·淑慎(继后本宫出来太久了,和亲王你也回去吧,以免惹人怀疑。
即便四周没有旁人,弘昼依旧恭敬地向她行礼,目送着她的背影走下角楼,最后影子隐没在了转角处
他的目光,依旧眷恋地追随而去
次日圆明园内,魏璎珞照常陪着昭华和昭瑜玩了大半天,从德胜手中接过弘历给她写的信,展开,看了几句就忍不住发笑,又是他自己写的破酸诗
昭华坐在昭瑜身旁,跟个小大人似的,见妹妹合起眼帘,忙朝众人竖起食指,不许她们说话顽笑惊扰了妹妹
魏璎珞将金龙云绢折好收起,朝珍珠示意,让她好好看着两位公主,然后起身往外去
一走出正殿,小全子就跟了上来,沉着脸和她一道往梅花林去
小全子(大太监)娘娘,您不怕吗?
小全子见令妃步履如常地走着,自己心里反倒七上八下
魏璎珞冷冷一笑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和亲王都敢对皇上的令妃下手,我有什么好怕的?
一想到和亲王的算计,小全子就恨得牙痒
小全子(大太监)娘娘,奴才真的不懂,您和皇上这么多年,若是您去揭发和亲王,皇上定是会相信的。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不去找皇上。
小全子困惑,令妃却不再说话了,专心地往前走去,魏璎珞心中却自顾自盘算着﹣﹣弘历早就对弘昼有了防备心,他是个极有耐心又善于伪装的猎人,能容忍前朝十数年,最后借着先皇后之死一并发难,一一数算臣子们的罪状
如今的弘昼……无论他做什么,皇上都不会轻易动他
他曾经朝堂之上殴打讷亲,故作荒唐,装疯卖傻,弘历却一直容忍,不是拿他没办法,一则是因为弘历对他尚有兄弟的情意在,其次……时候未到
再或者,弘历要看看弘昼能荒唐到何地,弘昼是在为自己,积蓄帝王的愤怒
魏璎珞想着,雪粒飘落在脸上也没理会
到了湖岸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人们跳下树,撤出了梅花林,魏璎珞由宫女小心扶着上了画舫
小全子掏出娘娘的怀表,看着计算好的时辰点燃了引火线
咻的一声,火花燃起,顺着火线窜去
片刻之间,梅花林上空火星升空进溅开来,耀得花海一片熠熠生辉
众人抬头仰望,不由赞叹
只听见小全子又大喊一声
小全子(大太监)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梅花林中倏然窜出十数宫人,手持竹筒点燃引子,燃起的火星子真如流星一般朝湖对岸飞去
夜里风雪陡然大了起来,飞星逆着风雪,破空而去,落入了寂静的对岸,忽的腾起一片火光
小全子连忙跳上画舫,宫人们掌着船桨,快快地划了过去
才刚靠近岸边,就见一个宫人滚在雪地里,尖叫扑腾着身上的火焰
小全子恨恨地瞥了一眼,伸出手,魏璎珞搭在他手背上,施施然地走下了画舫
那人身上的火焰被闻声而来的宫人扑灭,但看去还是受了不小的伤,正趴在地上嘶嘶地喘气
魏璎珞走过去,装作一脸讶异,又四下观望,问道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你不是和亲王身边的小太监吗,为何夜里还在圆明园?
小童子趴跪在地上,强忍着手臂上烧伤的痛,咬牙道
小童子(弘昼的人)令妃娘娘,奴才只是躲在这边一道观赏烟花,没想烟花弹竟往这边来了……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这里都是假山石,又没有旁的东西,飞星弹爆炸也不会烧成这个样子。
魏璎珞看了看烧的黑糊糊的小童子,要不是冬日里穿得厚,还有宫人帮忙扑灭火,他即便不死也得褪层皮
小全子突然皱着鼻子,嗅了嗅,忙对魏璎珞说道
小全子(大太监)娘娘,似乎有松香粉的味儿!
小童子脸色微变,垂下头去,昨夜王爷回到府中,便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理会,完全没提到今夜的计划,小童子左思右想,急主子之所急,就悄悄来了
没想到他才借着风雪将备好的松香粉洒开,对岸的飞星弹就连发射了过来,引爆了空中飞散的松香粉,拖着耀白的火尾向他砸了过来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松香粉?
魏璎珞走到小童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肃然
小童子一时语结,竟也顾不得身上的烧伤,脸色煞白,令妃走得越近,他抖得越发厉害
小全子(大太监)大胆奴才!是谁给你的胆子!
小全子就等着这一刻,立马冲上前,狠狠地踹了他几脚,小童子抱着脑袋,一个字也不吭
弘昼回到淑春园的宅子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直到听仆从说小童子夜里出了府,弘昼不由心慌,连忙赶来
还未走近,远远看去,魏璎珞的画舫停在湖岸边,宫人们侍立在一旁,小童子浑身颤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弘昼(和亲王)令妃!
弘昼走上前去,看着魏璎珞,一脸怒意
小童子这个样子,一看就知是被提前设计了,要是一时慌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和亲王来的真是巧
魏璎珞垂眼瞥了一瞥小童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小童子准备这么多松香粉,所为何故啊?
弘昼常常去演武场和神枪营,一走近,就闻见了空气中还散发着若有似无的……
弘昼(和亲王)令妃的飞星弹特意将炭粉换成硫磺,又所为何故?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借力使力罢了
魏璎珞如常地说着,微微一笑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飞星弹的配方本取自火药,为了减弱杀伤力便将硫磺换作炭粉,想要靠烟火引燃松香粉,难度未免有些太大,本宫体恤,便将飞星弹里的炭粉换成硫磺,遂了你们的意。
弘昼越听,心中越寒,幸亏这周遭都是假山石,又下着雪,否则小童子怕是就要交代在此地了
弘昼看了看小童子的伤,顿觉如坠冰窟,他冷冷地看了魏璎珞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弘昼(和亲王)魏璎珞,当年你设计引天雷害死我的额娘,如今又故技重施,恶毒如斯,皇兄却还将你视若珍宝!要是皇兄知道你在宫中用火药……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所以呢?
魏璎珞气极反笑,轻蔑地仰着下巴,黑眸深沉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如果不是本宫提前有所防备,今夜本该是带着昭华来的,你们算计本宫,竟连孩子也不放过!
弘昼想起昭华,她手里甩着那块玉珏,上下翻飞,他的眼跟着看去,心也彻底乱了
夜里的风雪忽的大了起来
魏璎珞见他沉默不语,不屑地冷哼一声
魏璎珞(孝仪纯皇后)再有下次,和亲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完再由小全子扶着她上了画舫,悠悠地往对岸去了
烟火之后,梅花林和沿岸已经挂起了各式风灯,一片星火荧荧,恍如置身梦境
弘昼看着魏璎珞的画舫飘入那片星火,最终消失不见
小童子挣扎着站起身,擦擦嘴角的血迹,正要开口,弘昼慢慢地转过身,阴沉着脸,一巴掌狠狠地砸在他脸上,怒道
弘昼(和亲王)没有本王的命令,你竟敢私自来招惹令妃?!
小童子又被一掌打趴,跪在地上痛哭道
小童子(弘昼的人)奴才知错!请王爷责罚!
弘昼(和亲王)以后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允许你随意到令妃跟前现眼!
小童子虽不知王爷缘何突然改口,但此时此刻也不敢多想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叫令妃抓住了把柄
心下不由懊悔,连连磕头
小童子(弘昼的人)奴才记住了!
圆明园与紫禁城还是一样的热闹,热闹里又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瑟
皇后与皇上一道过了元日的典礼,又轮番宴请王工大臣和皇室亲眷,才刚刚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摆圣驾去了圆明园
太后挂念着昭华和昭瑜,也没说什么,还高兴地带上了拉旺多尔济
皇后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自从那日见面后,弘昼就没带过信,圆明园也没有什么异动,如今看来,魏璎珞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
弘历到了圆明园,在九州清宴刚刚安置好,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为他更换常服
皇上(乾隆)令妃这些日子在圆明园过得如何啊?
弘历张开双臂,背对着伺候的宫人,德胜站在一旁,笑道
德胜(御前太监)娘娘的日子过得可舒心了,这不昨天才给皇上回的信吗?
身后伺候的宫女一双纤细洁白的柔夷将他的端罩脱下,双手又从后面探到前面去,靠得极近,姿态暧昧地解着他的佩环
弘历此时满心满眼想着魏璎珞,没在意这个低眉顺眼的宫女,想了想,又问德胜
皇上(乾隆)令妃在五福堂等着朕吗?
德胜(御前太监)这….
德胜还未说话,殿外就传人来说,令妃身
边的小全子求见
不待皇上开口,德胜就马上道
德胜(御前太监)快让他进来。
说完又看着皇上,嘻嘻笑道
德胜(御前太监)皇上,您看这令妃,一听您来了圆明园,立马就派人过来请了!
弘历嘴角浮起笑意,顿觉神清气爽
小全子弯着腰跑了进来,径自跪在地上,颤声道
小全子(大太监)皇上,令妃……她她不见了……珍珠说令妃今日的旗装与首饰,一件也未动过。
弘历嘴角刚浮起的笑意凝住,随即转身,伺候的宫女们连忙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他皱着眉头往前走,走了几步,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垂下眼,双眼就跟长在了那个伺候他更衣的宫女身上似的
小全子心里急得没办法,毕竟前些日子才发生了和亲王那件事,他如今小心翼翼,唯恐令妃又遭人算计
这下好了,大中午的,娘娘就不见踪影了
他这边急得抹泪,却听见皇上不急不忙地说道
皇上(乾隆)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起身,你看我我看你,心下疑惑,一刻也不敢多留地行礼退下
小全子也蒙了,却见皇上的手指轻轻按在那个伺候的宫女头上
皇上(乾隆)你留下,继续替朕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