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比我小十四岁的弟弟,他出生在我初二地生中考时期。
平生第一次大型考试的一小部分——或许是一个非常正式又无足轻重的演习——我一个人在家,半夜有醉汉敲门,我战战兢兢地裹着被子不敢吱声,想给父母打电话,他们说,“你有弟弟了,我们就不陪你了,有事情说就行。”
“大晚上打电话有病吗?活该你明天考不好!”
“重男轻女”?
这句话不能够对我父母说。他们会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然后对我说,还是对你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重男轻女什么意思,我们有没有短你吃喝诸如此类的话。
有点意思的是,我家养过乌龟,那时候我五岁,看到爸爸妈妈把火腿肠掰成小块喂给那只乌龟,还从水产店买活的小白鱼,边喂还要再摸摸它隆起的壳。
仅仅是“不短吃喝”,或者说让你“活着”,就是合格的父母了吗?就是大街上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完美父母”了吗?那这个孩子当的,还不如个乌龟。
我并不打算同家境窘迫的人作比较,也没有可比性;家境殷实的也不至于,至少是我和弟弟的成长,就有很大不同。
当然时代在发展,物质条件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我家也不算太艰难,爷爷和父亲是国企员工,奶奶和妈妈是教师。。。。。。
父母的说辞是,虽然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也没有给我买过玩具,但是我至少见证了年轻的父母,而不是像弟弟一样,一出生就是四十多岁的老父老母。
我小时候嘛。。。。。。
我爸爸是“大器晚成”,至少他是这么说的。我小学的时候他三十多岁,也像个大孩子,想和我玩,却把握不住度。我有哮喘,他拿蒲公英到我房间里吹;我手指无力,他会把我的指头掰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任由我疼得掉眼泪,他自己笑。每次因为这件事我与父亲发飙时,他们总会说,玩笑而已,至于吗?
玩笑?
我分不清什么是玩笑,什么是严肃的。只记得第一次下五子棋赢了父亲,我向他同事的孩子炫耀,他回家阴沉着脸,让我再厕所里站了一晚上。
“我在外面是给你脸了,再管不好你的嘴,就别出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这就不是玩笑了吧?可是我这样说的时候,大家都在笑呀!
有了弟弟后,似乎所有的偏爱都是明目张胆的。
我换副眼镜,妈妈说,“选个好的,你都高考结束了,该打扮打扮了。”
“没事没事,能用就行,不用防蓝光,反正我是工科生也离不开电脑。”我对眼科医院配镜的小姐姐说,“也不用特地磨薄,我戴厚的习惯了。不不不——镜框不用换。”
“好的,那一共是二百八十元。”
“贵了,能便宜点吗?小姑娘没必要戴那么好看的,她本身长得又不好看,戴这种不伦不类的。”
就是半年前的故事,而她刚刚给弟弟买了两个旺旺大礼包——美其名曰一人一个,实际上我每次向吃一点的时候都会斥责我说我太胖了,怎么大学了还不懂事抢弟弟零食云者云云——还要一辆小跑车,结账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一千了。
蓦地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对我说过,家里穷,为了你读书我们才这样的,你可要一门心思的读书!
那时候我四岁多,刚会说话不久,幼儿园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和其他小朋友一样穿小裙子的时候,我脱口而出,
“我家穷!”
还很自豪地挺起胸膛,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但弟弟,没人对他这样说过。
“书呆子!”
我高考失利了,高一到高三所有的老师都有自信说,我一定可以上一个好点的985,然而结果出来却不太理想——一所名不见经传的211。
“考成什么样就什么样,至少你努力了。”考完父母对我说。
“女孩而已,我就说没有后劲。”父亲在升学宴上对亲戚同事说。
“我也想让你离家近点,但你——”他嗤笑,“考得上吗?”
“女孩子不能离家远,就近上呗,怎么?想出省?你翅膀硬了?”
报考志愿的时候父亲扇了母亲一巴掌,一脚把她踹到一边,又哄好弟弟,任他砸我的电脑,居高临下对我说,眼里满是不屑。
“我想要一个能保研的学校,至少我需要一个双一流名牌,以后工作至少可以免笔试。”我这样劝。
“大学不都是一样的吗?我初中没毕业不照样有工作,有钱供你吃喝?”
那天晚上他把啤酒瓶砸在我脑袋上,很疼,但弟弟很高兴。
大学其实也还好,室友很友善,学长学姐也是尽力帮扶我,让我取得了比较耀眼的成就,得到过不少校级和省级的奖项。
我一度以为那是天堂,即使我为了弄大创熬了几个通宵,即使为了美赛查阅多少文献,MATLAB从头开始学习,即使我要一晚上赶几篇稿子,整理班级档案。。。。。。我甘之如饴。高三吃的舒眠药物已经停了,每天和室友打打闹闹,找学姐撒娇,完全没有不开心的地方。
直到我回家——对呀,回家了,放假了。
弟弟五岁了,却一直不叫姐姐,只是指名道姓地叫我。
“两包薯片,你弟弟要给你一袋。”妈妈笑得慈眉善目。
我在竞选部长,做完述职演讲后,一袋也不剩了。
“给你是心意!”
习惯了,应该习惯吧。
我关上房门,想要安静一下,准备接着写论文,大门却在顷刻间被敲得震天响。
“怎么?有秘密了?”
妈妈端着水进来,想要看我电脑上WPS后面是不是在和我并不存在的男朋友——或者在她印象里,我应该找几个混社会的人,做个失足少女等她来解救——她失望了,于是恼羞成怒,甩门出去了。
那篇论文该死的我写了四天还被打回,大晚上熬到五点半才睡,八点又要他妈的培训。我实在忍不住了,晚上九点,给父母说,“爸妈,我困了,就先睡了。”
“嗯。”
他们淡然点头。
约莫九点半,我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妈妈推开门,扯住我搭在肚子上的夏凉被,还推我一把,打开了大灯,“你睡了?”
“我给你们说了!”
“我关灯了!”
“这两天我很难熬,我想早睡一会,明天还要上课!”
“为什么非要推醒我?”
“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我歇斯底里,怒吼,大哭,却悲哀地发现,可能我又要到五点钟才能睡着了。
“我怎么知道你关灯了?”
“你不是一直在屋里吗?”
“你又没说!”
“我说了!”
“声音不够大,你给谁说的?”
“你就是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我看她从一开始的讪讪到像是终于找到借口开始反咬我,越来越愤怒——
“我说过我要早睡,是你没听到!”
“以你儿子的命发誓,我说过——”
啪——
她一巴掌甩我脸上,带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恨意,“拿你弟弟发誓,你怎么不去死!”
或许吧,或许我父母早就消失在我弟弟出生的那一刻了。
当父母十多年想要儿子的愿望实现了,那么他们一家三口就是幸福的,只有我,永远的局外人。
希望,希望这些装睡的父母不要以公平之名,去挤压一个姐姐,大孩子在家里的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