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无双（六）

和司空长风又商议了些旁事，之后萧瑟又去苍山练了几个时辰的剑，已是黄昏日暮，萧瑟才回了华清苑去寻谢熄。

华清苑布置清雅，亭台楼阁，水榭回廊，错落有致，曲折回环。萧瑟寻了半天，才在塘边的水亭中寻到了醉了的谢熄，旁边还散落了一堆酒坛，让他想靠近都无法下脚。

萧瑟将酒坛踢开，走近去拉谢熄，正巧对上那醉得几乎睁不开的眼，就连脸也有些酡红，他分明不是易醉的人，可见喝酒之多！萧瑟登时有些生气，道:“又喝这么多，非要把自己醉死不成？！”

他拍了拍谢熄的脸，唤他:“谢熄，快醒醒！谢熄，谢熄！”谢熄在亭上椅子上翻了个身，却并未理他。萧瑟知他醉得不轻，又唤:“十七，别睡了。回屋去睡，十七，听话。”

谢熄近日心烦，思绪混乱，是以终日饮酒度日。他总是梦见前世之景，一会儿是与萧瑟在客栈初见，一会儿是他们无意掉下山崖后的和睦相处，一会儿是暗河野心膨胀勾结萧羽暗杀萧瑟，一会儿是他困在临渊脱身不得，赶到天启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这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总是扰着谢熄，那样真实，真实到他几乎分不清如今是幻梦还是现实。他害怕这只是编织的一场梦，比泡沫还脆弱，醒来时什么也没有变:天启城破，萧羽继位，萧瑟身死，什么也没有变。是以总是饮酒，头一遭懦弱地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不再去想其他。

今日暮色正好，他拿了库中藏酒，倚坐在亭前长椅，一面瞧着亭下池子里鱼儿嬉戏，一面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去，饮酒饮了许多，未用内力化酒，喝多了便也醉了，糊涂地进入了梦乡。

那一年苏昌河野心滔天，意图带暗河走向光明，却实际将暗河推入了更难解的冤孽之中。他们四处祸乱江湖，已是罪孽深重，又一朝害死了玄剑仙赵玉真，得罪死了望城山，伤了雪月剑仙李寒衣，与雪月城结仇，勾结唐门覆灭雷门，从此雷门与暗河也不共戴天，又与萧羽勾结意图截杀萧瑟，害死了雪月城大师兄唐莲，兄长也因此丧命。

阿姥年迈，叔伯无德，谢家群龙无首，谢熄只得回家主持大局。他多年未归家，事事都不太熟悉，有些兄长旧部愿意归顺他，有些却愿意为苏昌河办事，或许他们心中已没有了仁义，又或许苏昌河积威甚重，他们便成了苏昌河手中最先折断的利刃。

明德帝二十五年春，谢熄阿姥病重，当时江湖朝堂都早已风云变幻，老太太忧心他像兄长一样出事，拘着他不让出门，谢熄行走江湖数年，独来独往，是以消息闭塞，只知苏昌河又带人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缺德事去。

阿姥的病越来越重，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她已年逾九十，便是喜丧，谢熄主持着葬到了暗河之外。他心念着远在天启的萧瑟，却又无法脱身。那段时间他也常饮酒，是暗河特有的桑菊酒，但却不常醉，因为人在黑暗中总要是醒着的，醉了便要摔跤，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谢熄又在暗河呆了几日，等到萧羽继位的消息天下皆知，他才知道天启局势早已翻转。萧羽向来视萧瑟为眼中钉肉中刺，若他继位，萧瑟定然危险，且谢熄几番探听都未得萧瑟消息，心中忧急，便放下家中事务赶到天启。

那时天启刚罹战乱，不复昔日盛景，却也依旧繁华，可这无边的繁华下究竟藏着怎样的暗流，或许谁也不知晓。

他是江湖人，向来不管不顾，从天启城外挖出了十二年未曾见天日的断魄，提刀便冲进了赤王府。

府中守卫森严，谢熄杀红了眼。每杀一人他心中便沉了一分，他知道，萧瑟定然就在这府中，等着他。赤王府中高手众多，可他不仅是谢熄，他是谢十七，十二年前闻名天下的谢十七。

谢熄刀意肆虐，一劈一斩中尽是杀伐之气，所向披靡。他一路打进萧羽的书房，寻到了那间密室。这密室入口那样黑，那样潮湿。谢熄点了火折子，弯腰进去。

方才激战的鲜血溅了他一身，他本是一身玄衣，如今瞧来更加暗沉，断魄埋于地下多年，一朝苏醒便饮了这么多的血，早已是兴奋不已，发出烈烈嗡鸣，就像谢熄忐忑又鼓噪的心。

这条路很长，谢熄走了很久，他在想——若是见了萧瑟，该和他说些什么呢？是解释为何不辞而别还是说明如今来因，让他和自己走？谢熄的心有些疼，这么黑的地方，萧瑟不知呆了多久，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冷，会不会有一瞬，想自己为何不去寻他？

谢熄的心被撕扯着，他走得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