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凌第一次进主卧,也就是盛空凝的房间。先前接受治疗的时候他从没好奇过这个院子里看起来面积最大的房间,不过他也在想什么样的人睡觉需要这么大的地方。今天晚上进来,才知道不光是盛空凝的床,就连书桌、大排大排的药理书、衣柜还有大摞的不明书册全都在这个房间。不过比想象中的要整齐不少,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
如果用娘亲的话来说,就是缺少生活气息。
但莫凌总是觉得盛空凝一直是没心没肺的,他实在没想到盛空凝会搞这么一出,这房间起码不也要……乱七八糟?
盛空凝在莫凌身后按了按他的肩膀:“这么好奇呀,这些书看得懂?”
莫凌看着标着奇怪名字的药理书,比如《水水嫩嫩养白白》和《妙棂的灵妙用法》以及《学海无涯苦做粥》,看得是两眼昏花。
什么鬼东西?!
盛空凝似乎也是反应过来这些书的奇怪书名,不自在地补充道:“咳……书名都是朋友改的。”
无中生友?盛空凝我看错你了!
盛空凝的确说的是实话,但她拿柳颜末实在是没办法,可也不得不说柳颜末的书名的确将内容进行了有趣的总结概括,于是书名就不曾改过了。
莫凌如实地摇摇头:“……看不懂。”
盛空凝转过身去:“看得懂才怪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床:“早些休息吧。”
而莫凌却走过来径直躺在了地铺上,搞得盛空凝一阵无奈:“莫凌,药效过了就随便来了?你上床去睡。”
莫凌裹紧被子头也不回:“要你管。”莫凌想了想还补了一句:“老阿姨。”
盛空凝有一百种应对小孩子的方法,不过当下要从符合计划的方式来。
莫凌听到盛空凝在他的背后轻声说道:“嗯,老阿姨在呢,什么事?”
莫凌到现在也不相信盛空凝是委曲求全的性子,也不相信盛空凝能将断章取义玩的如此通畅。
莫凌选择不说话。
莫凌听见盛空凝在低声地笑:“一会应该就下雨了,地上凉,你去床上睡。”
莫凌继续沉默。
“我房间门槛底,会淹水的。”
“对啊,所以你去床上,老阿姨。”莫凌终于找到漏洞。
莫凌觉得盛空凝又向他走进了一步:“所以,莫凌小朋友是担心我着凉?”
编,继续编。莫凌又不想搭理盛空凝了。
房间内一片寂静,盛空凝已经开始考虑比较强暴的方法了。
轰——一声不合时宜的雷声在闪电的强光之下打破沉寂。盛空凝也看到莫凌明显地战栗了起来,即使在雷声散去之后莫凌也没有缓过来。
盛空凝轻轻叩了叩莫凌的褥子:“谢谢你,莫凌。”莫凌听到盛空凝贴近他的耳朵说:“到床上睡吧,离雷声远点儿,有我陪着你呢。”
“别怕。”
莫凌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不知道是被雷声吓的,还是……还是……
还是因为盛空凝的呼吸倾洒在他的鬓边,深褐色的发丝无意垂在他的耳侧,似乎是轻柔地拂去了所有恐惧,用清新的檀木香将他悉心地包裹在内。
莫凌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娘亲——那个将所有心血倾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王权还没有被群众讨伐之时,莫凌名义上的爹爹——莫缘,被娘亲管城子发现天天都跑东郡的私立赌场,还欠下一大笔债务。
起先管城子想装作不知情,毕竟当初是她执意要嫁,她只好尽力地为别人家干杂活补贴家用。但那个男人竟然越发嚣张,甚至一局暴富的银两不去还债,反而去妓院拐了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回来。
管城子带着年幼的莫凌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在料瀚山定居。不料没出一个月,就被人找上门来,一群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男人围住母子二人,说莫缘欠下了大笔债务,而他本人为了逃债跳河自杀,尸体现在也没有捞到。
他们是来找母子二人写欠条的。
那群人离开后,管城子日日看着欠条发呆,莫凌不知道她是在担心债务,还是在挂念那个男人。他只知道娘亲夜夜都会躲在屋外偷偷地哭。
莫凌知道娘亲已经心死,就变着法地哄娘亲高兴,偷师学艺,悄悄担起了这个小家。到镇上去的日子里也学到了不少人情世故和世态凉薄,他发现那些天天笑眯眯的人,几乎都是衣冠禽兽。
那一段时间是母子最快乐的日子。
但债务的截止时间近在咫尺,管城子又开始担心银两的事,莫凌也成长了不少,也知道娘亲的担忧。但他和娘亲几年的努力也就只有那么一些,根本不够。
在截止的前一天晚上,管城子听到莫凌在梦呓,眼眶也是红的,便蹲下身来细细地听,发现莫凌竟在呢喃着:“娘亲……我好怕……我要是不能赚钱养你……我们就会……”
那一晚,莫凌迷迷糊糊地听到,娘亲伏在他的耳边,回应了一句:“别怕。”
第二天,一整天都阴沉沉的,雷声不断但不见雨珠。但无论雷声怎么响,都盖不过那群人的踹门声,盖不过棍棒钩叉的碰撞声,盖不过娘亲的痛呼声。
也盖不过那句:“小凌!你走!别怕!”
莫凌纵使逃得再快,也少不了一顿毒打,要不是最后滚落山崖,那天那群人手上就是两条人命了。
莫凌行尸走肉般向山下走去时,无时不想找块石头了结自己。但那两句“别怕”又硬生生让他屡次咽下苦涩的血,吞下他和娘亲受过的苦。
……
莫凌强忍住泪水挣扎着坐起来,转过头就看见烛光映红的盛空凝的温和的脸颊。
莫凌移开目光,抱着被子爬上床,安稳地躺下来,抹过两把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们的温柔很像,很像。
……就一瞬间,而已。
盛空凝走过去,拿下床上原本的被子,掖好莫凌的被角。
第二天清早柳廉允就离开了,连早饭都没吃,他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盛空凝知道一晚上的信息量对他来说有点大,也就没拦着,直接着手准备早餐。
唐乐是第三个起的,他和盛空凝的谈话方式又换成通灵:
“小朋友上钩了么?”
盛空凝摇摇头:“不清楚,他好像想起难过的事情了。”
唐乐单手撑在灶台上:“那你觉得他的表现有没有什么不同?”
盛空凝这次点头了:“更倔了。”
唐乐:……
“不是,昨天还夸你靠谱呢,结果没成效?”唐乐不可置信。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盛空凝将煎蛋翻了个面。
唐乐还想出出主意,结果一记灵气传音飞给了他。
“啧,那群人又开始了,我得走了。”唐乐要开始准备准备收尾了,“对了,柳廉允昨天看着心不在焉,其实他听懂了挺多的,暂时要多关心一下他了。”
唐乐最后一句通灵完毕,还是没有回应灵气传音,反倒是向那主卧的方向挪了一步,大声说:“那你什么时候考虑见我父母?”
盛空凝看唐乐挪步的方向,已然心知肚明,神速反应,边舀着稀饭边回答:“那要看你四年后能不能打过莫凌了。”
“比武招亲啊,那孩子天赋不错,虽然不及我,但我还是要多加努力了。”
就四年时间?金级巅峰?!盛空凝你太狠了吧?!
“那我走了,记得等我,不许和别人搞在一起啊。”唐乐摇了摇扇子,掩住不明情意的眼角,随即被召出的水汽包裹,消失不见,仅剩盛空凝一人在院中。
唉。
每每遇到此种情况,盛空凝总是会在心中无声地叹息。
“微生柔,可惜了。”
唐乐在掩饰什么,他们都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们都心有灵犀,不想,不说,不戳破。
而屋内偷听的莫凌全然不知自己被套路了,还暗暗地骂着狗男女又装清高。
莫凌又等了一会儿才推门出来,他也不想被盛空凝尴尬地盘问听到了什么。
在他看来,盛空凝还是带着一副标准的讨好微笑,等着他起床吃饭,似乎并不知道他已经把她和唐乐“卿卿我我”的对话听个完全了。
但盛空凝也是奇怪,她怎么喜欢吃这种硌牙的东西。莫凌一边嚼着从盛空凝面前拿的面饼一边如是想到。
看不出来老阿姨牙口挺好的,养病那几天都没吃过。
莫凌嚼着嚼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了,这饼硬的确是硬,怎么还能嚼出响呢。
但下一秒莫凌嘴里的血腥味提醒了他——那颗前几天松动的牙,似乎卡进牙龈了,而且还没有完全脱落,反而与它原本的位置藕断丝连。
都说十指连心,钢针钉手指是公认的最痛苦最难熬的酷刑,但此刻莫凌觉得钢针钉牙龈必须也要上榜。
疼痛在一瞬间直冲大脑,还来不及反应生理泪水就被疼了出来。莫凌以前很少吃过面饼,这种情况根本没见过,张着嘴不敢轻举妄动,可怜兮兮地像只呜咽的小兽,只能无助地吞咽着鲜血。
这绝对是他第一次向盛空凝服软。
然而对面的人似乎并不领情,依旧不紧不慢地端起了她的大夫作风。
盛空凝轻轻地撑起莫凌的下巴想要先看个大概,但没想到莫凌哭的更凶了,不停地呢喃着请求她快一点。
盛空凝也没有要去拿任何药膏的意思,径直低下头不慌不忙地又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看得莫凌几乎崩溃。
却不料盛空凝突然抬指隔着莫凌的脸颊一弹,松动的牙被直接弹到石桌上,莫凌又被痛苦的后劲挠的心烦意乱,却也只能捂住嘴默默受着气。
可偏偏眼前的人云淡风轻,拾起那颗掉落的牙边去灶台清洗边半开玩笑地说:“这颗牙应该扔上房顶。”
盛空凝顺了杯水给莫凌,不过这杯水泛着明显的绿意:“可以促进伤口愈合的漱口水,怕有毒可以不用。”
“无非就是多疼一会儿。”盛空凝云淡风轻地补充道。
莫凌也是被逼急了,赶忙含下盛空凝递过来的水,苦味瞬间在味蕾中炸开,刺激着伤口的疼痛更加明显。
盛空凝察觉到莫凌可能会马上吐出来,抬手堵住莫凌的嘴:“一会儿就好了,坚持一下。”
莫凌也不能说话,只能无助地发出唔唔声,眼睁睁地看着盛空凝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拿着勺子事不关己地喝粥。
等到盛空凝喝完自己的那一碗粥,盛空凝就把空碗推到莫凌面前,也终于舍得松开莫凌的嘴。
绿色的药汁被哇地吐到空碗里,相比先前明显染上了几分红色,但莫凌也的确感觉不到疼痛了,或许是伤口已经麻木了。
莫凌接过盛空凝递来的清水,边漱口边想着:
以毒攻毒是吧,老阿姨你好狠的心。
但莫凌舔舔那片受伤的牙龈,确实感受不到那个冒血的小孔了。
莫凌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但盛空凝总能一句话拉低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妙棂的灵妙用法之一,汁水促进伤口愈合,一片叶子,二十铜板。”
莫凌:……
“那你记欠条上吧……”但莫凌总是那她没办法,盛空凝有时候似乎有八百个心眼。
饭后,盛空凝和莫凌难得的心平气和地闲聊。
昨晚的草药还没有捣好,莫凌就被盛空凝拉来当苦力替代唐乐的位置,而盛空凝自己搬出躺椅看书,还反复叮嘱道:“捣的好那二十个铜板就免了,这可是关系到你的未来,你要好好权衡一下。”
莫凌觉得昨晚的一切都是错觉,这才应该是那个反复无常的盛空凝。
还有,什么二十个铜板就免了,明明是你懒得添上去吧!
莫凌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撇过眼去看看不干人事的盛空凝。
虽然他先前还说盛空凝长得不男不女,但盛空凝生的的确是好看,是不同于娘亲的好看。
管城子是典型的温和的美,暖洋洋的像无时不包裹着和煦的光。而盛空凝给人的感觉却是清冷,少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但又没有男性那般阳刚。明明笑容也是浅浅的、温柔的,但总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朦胧感,似乎怎么也碰不到。再加上时常的那一身白衣的衬托,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有时却又明显的散落红尘。虽然盛空凝在这个爽秋时节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但先前莫凌偷听被抓包,跌进盛空凝怀里时,他是知道了盛空凝的身板是单薄的。
一个月下来,莫凌对盛空凝的印象似乎只能概括为“多变”。
时而单纯,时而狡黠;时而亲近,时而冰冷;时而温柔到极致,时而疯狂到发瘆。哦,暂时还没有过发疯的时候,但感觉就是会如此。
莫凌暂时还搞不懂盛空凝。
盛空凝举起茶杯抿过一口茶,抖一抖浓密的睫毛,皙白的指尖轻轻翻过一张泛黄的书页,墨绿的瞳仁灵动地左右跃动。
盛空凝不说话的时候的确讨喜,还有发自内心的微笑时。
盛空凝似乎是感受到莫凌的目光,抬起眼看向莫凌,对上他的目光。
莫凌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回避。
我刚刚在想什么……
真实存在的五人组小插曲——
盛空凝 (指着药理书):颜末……你干的?
柳颜末 (仰起头):嗯,你的这些书名太难懂了,我帮你总结了一下。
林玄: 你都什么时候看的……
唐乐: 这本《水水嫩嫩养白白》,该不会是我那本提升水元素亲和的药浴配方吧……
盛空凝 (翻看):……请把“该不会”去掉。
骆小满 :那么那本《五官扭曲地畅谈》是我和空凝的药理交流吧……
柳颜末 :嗯哼~
唐乐: 骆小满是“五官”,盛空凝是“扭曲”,绝了,柳大小姐。
柳颜末 :谢谢~
林玄 (翻):……《学海无涯苦做粥》……我的学习烹饪的笔记怎么也在这……
盛空凝 :你不是没地方放杂书么,一个学时前不都放我这了。
柳颜末 :哦,林玄,你笔记上的那道肉末粥有点小错误,我帮你改过来了。
骆小满 :是我改的……
柳颜末 (揽住骆小满的胳膊):都一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