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军中有个临时开销，有些亏空也是常事，今年墨家军的用度就比往年长了大半。昨天臣还听兵部说，墨侯手上也有大笔亏空！”
他扭头看向墨连城。墨连城心里一沉。昨天早上因为身体不适，他没有去兵部销帐。
皇帝也是一愣，他没想到亲军统领会反咬一口，而且专挑他的亲信咬。他自然是知道墨连城在西山帮他多养了一万多兵马，开销当然会大。
“墨侯……可有此事？”皇上无法，只得假意问。
墨连城低头说：“今年西山大营添置了不少盔甲，煤火也因为天气冷用的多些。”
“可有呈报？”
“没有……”
全体官员都屏住呼吸。今日的戏实在精彩。
“那墨侯的亏空有多少？”皇帝问。
兵部侍郎答：“两千两。”
皇帝陷入了两难。若是他不计较墨连城的亏空，亲军统领就可以借机逃脱。可是此时双方已经摊牌，待到太后回来，对方一定会疯狂反扑。到时候他自身难保。
他咬咬牙，朝着跪在地上的墨连城问：“墨侯可有什么辩驳的？”
“臣督军不严，挥霍无度，该罚。”
全体官员倒吸一口冷气。这墨连城实在是个狠角色，他自己请罚，相当于把亲军统领放在火上烤。毕竟亲军比墨家军多亏了十倍银子。
“该怎么罚呀？”皇帝的嗓音有点干涩。
“该……杖刑！”墨连城赶在别人说话前先给自己一个了结。
今日他们必须殊死一搏。对方的力量太强大，这亲军统领一向无法无天，让皇帝几次遇险，绝不能给他们反噬的机会。
“来人呀！拖下去……杖……五十！”五十下是杖刑的起步数，可是皇帝的心已经揪起来了。
“谢主隆恩！”墨连城扣了头，被人拉了出去。
此时还没领刑的亲军统领已经抖如筛糠。
“亲军统领贪赃枉法，杖刑……三百！”
亲军统领已经瘫软在地。自开国以来，还没有人能坚持过二百下板子。
此后的早朝，始终笼罩在阴霾中。官员耳边一下下回荡着皮开肉绽的杖刑之声。皇帝也无心听政，一双眼始终盯着远处的行刑之人。
殿外的墨连城趴在长条凳上，两腮咬到凸起。他面色如雪，嘴角挂着猩红的血迹。
行刑的人看着地上的一滩鲜血。为难的低头问：“墨侯，要不要去禀报万岁？”
行刑之人心里有数，对墨连城手下留了情，可是没想到刚打了三十下，那人就“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呃……”那人长长参银一声，喃喃摇头道：“再来……”
他身旁的亲军统领也已经半条命都没了，不能在此时停下。
刑杖再次高高举起，落下时那人又是一阵呛咳，一口鲜血喷出来，飞溅到结霜的青砖地上。
快到辰时，昏黄的日头升起来。
太监从大殿的后面绕到龙椅前，小声对皇帝说：“陛下，墨侯的板子打完了。”
皇上不敢表现的太焦急，眼神却骗不了人。太监伏在他耳边说：“墨侯吐了血，昏死过去了。”
握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紧紧攥起拳头来。
“那……那个呢？”皇上指的是亲军统领。
“打到一百多下，人已经咽气了。”
“怎么……”皇帝满面悲怵，几乎带着哭呛道：“爱卿呀……”
墨连城的卧房外，寒风瑟瑟，廊子上垂下长长短短的冰溜子。映着点点日头的光。
余太君带着家眷站成一排。老太太没见过世面，此刻想哭又不敢哭，眼角低垂着，挂着泪痕。
院门处出现一抹明黄的身影。宣德皇帝下了朝，顾不得换常服，就这么穿着龙袍赶来了。
墨连城的侍卫在前面开道，皇帝三步两步走过廊子。
墨家家眷们见了齐齐下跪。皇上也顾不得招呼，只是摆摆手让她们起来。
与噤若寒蝉的众人不同，余光里的廊脚下，独独有一双满了怨气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皇帝假装没看见，推门而入。
床上的墨连城面色灰败，紧闭双眼。那人前胸后背都是伤，大夫只得让人给他塞了枕头，脸朝外侧卧着。
皇帝见到他的脸色，一颗心越发的沉下去。
他想起那一年自己进京登基，在路上遇刺。墨连城为他挡了那一毒剑。那时的他也是这样重伤不醒，孱弱的似乎随时会撒手而去。
“从郁，你别吓唬我！”皇帝离得近了，手足无措的喊他。
细细的看他的脸，那人在昏迷中还是紧咬着牙关，似乎怕自己会哼出来。
低头看到墨连城前襟上残留的血迹，皇室急红了眼，回头找大夫。
老大夫早就在身边候着。这大夫从当年墨连城受伤就跟着他，皇上看着很眼熟。
“公子怎么还没醒过来？”皇上一副要治罪的架势。
老大夫低头叹气道：“公子昨夜旧伤复发，本就已经高热咳血，今天这五十板子怎么捱得住？从宫里抬出来后就没醒过。”
“可有什么药没有？”
”眼下一般的汤药都不管用。我看……要不试试鹿血？救一下急。”
皇帝听了，忙不迭回身冲着身后的侍卫喊：“快去，叫宫里的侍卫都出城！进山打袍子打鹿，不打着不许回来！”
侍卫们都一溜烟跑了，皇室又对大夫说：“我带了上好的金创药，快快给公子敷上。”
老中医却还有话要说：“陛下，外伤倒是其次，要命的是还是旧伤。他这几年咳喘得越发厉害。眼下肺痿吐血，脾胃寒凉，虚不胜补。以公子的性子，只要是为了社稷、为了陛下，他一定会肝胆涂地，只是他这身子实在不能再挡一次剑了。他可不是六年以前那生龙活虎的少年啦！”
老中医就差明着说了，墨连城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这么折腾。皇帝这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
皇帝也是委屈。以他的本意，自然是舍不得让公子吃这样的苦头，这实在是墨连城自己给自己设的局。可是转念一想，以当时的情况，别无后路。墨连城甘愿当黄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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