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王希孟一路心急火燎，先前他和白飘飘将那些少女全部释放回家，估摸着现在百姓也快要闹上门了。
齐鸿小舅子现在被王希孟打晕了扛在背上，待他赶到知州府衙，百姓已经举着火把将这里围了。
府衙内也是一团混乱，从白天他不见了，到后来白飘飘神出鬼没抓走了齐鸿。
现下，里面的人忙着找人，外头的人义愤填膺，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王希孟找到飘飘时，她已经捉住了齐鸿，他先将小舅子砸过去，随后才现身。
飘飘眼睛已经通红，虚弱的很，见状问：“不杀他了？”
“不杀！这才是元首！”
飘飘点点头，抓起地上的那个，“那吃这个？”
王希孟有些艰难的扶起齐鸿，却见齐鸿惊愕的看着他道：“此女是妖？要吃人的！”
“妖又如何？人又如何？飘飘一年不过只吃一人！可有些人手中，一年又岂止一条人命？”
“歪理邪说，妖和人怎能同流合污？”齐鸿气息不稳看着飘飘就要咬向小舅子的脖子，“快些住手！”他拉住王希孟道：“你是陛下亲授弟子，纵英年早逝，可也不该自甘堕落！他做了什么，你竟然让妖吃了他？”
王希孟不敢看好友的眼睛，背过身去。
他何尝不知道，大宋自有律法，哪怕是罪不可恕，也自有律法惩处！可他没得选，要么是此地生灵涂炭，要么是恶霸一条性命！
飘飘看了看王希孟，又看了看他身后，顿了顿，“公子，莫要为难，我去吃了死囚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我有私心。”确有私心，齐鸿的小舅子欺霸乡里，此事若是外传于齐鸿声名有损。
飘飘有些犹豫，还不且下口外头的百姓似乎闯了进来。州衙中纵有衙役家丁值守，可大多是当地人，少女失踪案犯了众怒，人数众多，他们挡不住，不敢挡！
王希孟皱了皱眉，还不且叫飘飘快些动手，下一刻，一柄匕首插进他胸口。
他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身侧忽然暴起拔刀相向的齐鸿，就连飘飘也怔住了。
“为什么？”
齐鸿神情惶惶，“此事不能外传，否则我就全完了！”
“我不会说！”
“可我不敢信！”齐鸿脸色苍白，“你出身太高，你说的话，便是证据！可你死了，此事便能揭过。”
说罢后他拔出匕首又在要害插好友一刀，这才颤抖着松开手，逃了。
王希孟在原地愣了愣，看着伤口，若有所思。“呵呵，原来他都知道，只是纵着。也是，天子脚下的学生，哪里会连珍宝和次品也区别不出，是我着相了。”
飘飘双眼充血，神智有些控制不住，并且虚弱的只能坐在地上呜咽，她问：“能吃么？”
她手中死死抓住小舅子，指甲抠在他的颈项。
“吃吧。”王希孟的声音碎在风声里，带着一丝凉意。
齐鸿死了，逃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愤怒之中冲进来的百姓，被活活打死了。
王希孟带着飘飘上船的时候，州衙的火光冲天惊动了全城百姓。他对这满城的热闹恍然不觉，见了划船老者只是淡淡道：“快些到汴京吧。”
老者点点头，看了飘飘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也想快些到汴京？”
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笑笑道：“公子所愿，便是奴家所愿。”
老者没再吭声，站在船尾，手上划起了船桨。
到汴京那日，王希孟已在船舱中睡了整整三日，下巴已经开始生出一圈儿青黑的胡须，飘飘亲自打水给他梳洗，等收拾完了，王希孟才后知后觉道：“你是画妖，不忌水么？”
“无妨！”飘飘背过一双有些透明的手，笑笑道：“公子，该去找画了。”
“那画找到我便要毁了的！”王希孟看着她，“画若毁了，你便会死！”
飘飘只是看着他笑，“公子曾说，飘飘是妖物，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
他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半响后他忽然问了飘飘一个问题，“你来这世上一遭，你觉着这世间，好么？”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嫡传弟子王希孟天资卓绝，不过十八岁画出千里江山闻名天下，此后他大病一场，英年早逝。
却不知，王希孟并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一幅画，被赐死！
此画名为千里饿殍图！
更不知，此画因他满腔忧愤，后竟化成一个女妖，专食人为生。
而王希孟将死未死之际又得神兽白泽相救，大梦三年不醒。待得再醒来，他已成了一个怪物，既不算生，也不算死，既不算人，也不算妖。
皇宫大内似乎更加奢靡了些，大白天的潜入也并不费劲。
只是偷到画后，王希孟没有烧，也没有走，而是带着白飘飘又走向大内铁牢。
按常理来说，皇城乃龙气汇集之地，不应有妖物，就拿白飘飘来说，她只在宫里呆了一天，便逃出了宫去，将本体留在了这里。
可如今，皇宫中，有妖了！
白飘飘其实在皇宫中不自在的很，然而她想，将要死的妖，似乎也不应该计较的太多。
自己本就是公子画出的画妖，公子想做什么，她自然要跟着做什么。现下，公子想为皇宫除妖，她自然也要跟着。
却不想，铁牢中看见的，也是一个画妖！
这画妖同她气息相近，容貌相仿，公子怔怔，忽然大笑出声：“什么千里江山，河山锦绣，原来通通都是骗人的，我骗过了自己骗过了天下人，却骗不过你们！”
铁牢中的画妖也要吃人，眼下她长时间不曾吃人早已理智全失，发狂似的歇斯底里。
公子从不远处抓起了挂在墙上的火把，亦哭亦笑的走过来道：“我原来一早便知道这大宋没得救了，富贵荣华四海一统不过都是幻像。可即便这天下没得救了，也不能毁在我手里。飘飘，你不要怪我。”
“恩，不怪。”白飘飘笑起来，直到在他呆滞的眼睛中看见自己。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想，自己其实真的好看，在别人的眼中不用魅术也好看。
一把火腾的一声就烧起来了，她是画妖，怕水怕火什么都怕，可此时，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笑，“公子先前问奴家，这世间好么？”
“奴家觉着挺好，有山有水有人，挺好……”
画一点点的烧没了，白飘飘忽然走近另一只画妖把她抓了起来，用尽力气一把扔进了自己的画里。
她进去的位置不对，尚且没来得及喊出个响声儿来，就烧成灰了。
现在她的死法，下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法，白飘飘心里这么打了个盘算，最后向着王希孟走了过去。
王希孟怔了怔，随后同她道：“你别害怕，我陪你死！”
说罢就要扑向快要烧没了的画里，却被白飘飘揪住，用力扔进了千里江山，“老白说，公子要继续活着，得找个宿体，这幅画……挺好……只是得委屈公子，日后，也要做一只画妖……”
火终于烧完了，只余下了地上一滩黑灰，而不远处被卷起来的千里江山，轻微的，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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