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日上三竿，柳珍儿端着香喷喷的米粥咸菜，撩帘进了房间。
她在热气腾腾中将米粥放到了桌上，泛着粉红的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耳垂，“快趁热吃吧，大嫂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许天成觉得好笑，问她，“手疼吗？”
“不疼。”柳珍儿傻傻地笑，两只小手握在了一起。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看到许天成的这张脸，心情就通透得像夏夜蛙鸣。
这一个月以来，柳珍儿一直负责照顾许天成的起居饮食。
小到每天的一日三餐，大到衣裤被褥的缝补换洗，柳珍儿一开始抓不到要领，总是出纰漏。好在有许大嫂的耐心教导，柳珍儿又是个好学的聪明孩子，很快便熟悉了每天的日常事务。
自打上次许父制止许母和许二嫂欺负她，那两人尤其是许二嫂，在行为上收敛了许多。
尽管同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时，还是会唇枪舌剑冷嘲热讽。不仅她说，连许母有时候也会帮着奚落柳珍儿两句。
可是几乎没人在柳珍儿听许天成讲学时打扰他们俩了。
“你用过早饭了吗？”许天成问她。
“刚才在厨房里跟大嫂一起准备粥饭的时候，我们就先吃过了。”柳珍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示意里面已然有了些热滚滚的食物。
“那就好，刚好我不是太饿，不如今天就赶紧开始吧。”许天成将长凳挪出了一半的位置，那是给柳珍儿准备的。
柳珍儿摸摸裙子，坐在边上，她身上散发出了田间烟火气，混合着柴火的香味。
“好吧，我听你说着，你要是肚子饿了随时跟我说，我帮你去把粥热热。”柳珍儿关切道。
“好。”
这一个月来柳珍儿的文化水平突飞猛进，不仅认识了大多数的字，就连书中文章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以前，她就如同呀呀学语。许天成说的那些知乎者也她一个都听不懂。许天成给她一篇文章，她只能从中摘出几个自己勉强记得读音的汉字来。
在不久之后，许天成就发现柳珍儿记忆力奇佳。一些人看上十几二十遍也未尝能够记住写法的字，柳珍儿看一次就能烂熟于胸，而且在文章中看到，不仅是字形还是字义都再也不会搞错。
“嘿嘿，也不算什么天赋，我爹从小就说我记东西快，我也没当回事儿，我还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呢。”柳珍儿说的是心里话，对于她而言这就是正常的学习。
柳珍儿也逐渐在学习过程中，发现了许天成更多不为人知的，跟常人不同的特质。
刚刚翻开浩瀚的诗词文库，柳珍儿立刻被花间派迷住了。那婉约却天马行空的想象，让她接触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可是跟她截然不同的是，许天成更喜欢的似乎是那些与政史相关的诗词。
第一天，许天成教她念，“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二天，许天成教她念，“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第三天许天成教她念，“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时间一久，柳珍儿自然就起了疑心，为什么许天成会单独对这样的诗句这么感兴趣？
这一天，许天成教她的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柳珍儿实在憋不住了，便提了一嘴，“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一类的诗词。”
许天成只是吟诵的声音顿了一顿，便问道，“哪一类？”
是啊，哪一类呢？如果只是说历史或是政要，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盛唐的诗词歌赋，多少是在歌咏当今执政者的丰功伟绩。朝天一派和谐，人民安居乐业，岂不快哉？
可许天成偏好的，偏偏就是这种国破家亡的作品。
不仅是作品本身的悲凉，就连作者的身世也令人唏嘘。这历史兴旺孕育出来的寂寥，若不是亲身经历，又怎能体会得到。
“你似乎特别喜欢……关于朝代更替的诗词。”柳珍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说法。
许天成思忖一阵，“并非喜欢，不过颇有感慨罢了。”
“为何会对这种句子生出感慨来？”柳珍儿顺势问了下去。
“本来品咂诗句，就是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我能够体会作者当时的心境，你不能么？”许天成逗她。
柳珍儿苦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在念出这些句子的时候，比我要入迷的多。”
“入迷也不过是感慨颇深而已，怎么在你口中就显得不正常了？”
“因为本朝人民安居乐业，边塞也几乎没有人去打仗了。我们明明生活在这么好的朝代，你却偏偏在意我们都没有经历过的疾苦。”柳珍儿一想都已经讲到这个份上了，干脆竹筒倒豆子，把之前所有的疑问一股脑抛了出来。
这次许天成没有急着回答，他的侧脸在晨光勾勒下显得有些落寞。
柳珍儿不知道是否为自己的错觉，只觉得面前这光景美得如同画卷，她不愿用自己粗鄙的话语去打破。
直到柳珍儿都有些坐不住了，许天成才出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柳珍儿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国家的兴衰荣辱，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
“那怎么会呢？治理国家的是皇上，是那些朝堂上的大臣！”柳珍儿哥哥的笑起来，只当许天成是在开玩笑。
却见许天成满脸严肃，她便也笑不出来了。
“与你我都是有关联的。如果你相信我以后能当官，那么关联就更大。”
柳珍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如果以后许天成真的当上了大官，她的身份地位也跟着上去，说不定还会被皇上封个什么夫人。
可转念又想到，她跟许天成的一年之约早就已经为他们的关系定上了时间，如果许天成金榜题名，却刚好到了他们约定的日子。
一纸休书，她柳珍儿颜面扫地，逐出许家。
自然有温婉可人儿顶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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